白狼巫师手持招幡和铜钱剑,坐在祭坛上等待他的敌人。
不到两千人的牧民,对上三千名武装到牙齿的精悍勇士是一场碾压式的败局,可他们无路可退,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当对面的丘陵上升起一面高高的金乌旗的时候,立刻就有人放箭将旗杆射断。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很快就有第二面,第三面血红绣金的金乌旗升起来,一片金红在初升的日光下闪闪发光。
铁面乌鸦很会找地方。那一片丘陵刚好背阴,格巴哈氏族的勇士可以藏身在任何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而白狼巫师这一方则大剌剌地暴露在天光之下,顶着晃眼的日光射箭,瞄准概率很低。
可是白狼巫师的命令还在继续“放箭——撤后换批——放箭……”,脱离了本族那日撑的这一支牧民连像样的铁也没有,甚至有些箭矢没有箭头,只是把木棍削尖了射出来而已。而对面丘陵上那些勇士用的盾牌就不是皮做的,目力好的猎手能看到他们手上硝制过的黑色羊皮盾底下有钢铁的流光。天神在上,什么时候钢铁不用在刀刃上却用在防具上了?
“左大将,照这样下去的话半个时辰就能拿下白石祭坛那块高地!”智拘很兴奋,少年人的热血烧得他心头没有一秒钟是安宁的,他重重地单膝跪倒在地“恳求您让我出阵奇袭!恳求您把砍下白狼巫师首级的荣耀赐予我!”
号枝的身体顿时僵硬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如常,说出口的话却如当头泼人一盆凉水“你很着急送死的话就去。”
智拘张大了嘴,刚想问为什么,就被号枝塞了一大块肉干进嘴里,为了不被噎死只好拼命地咀嚼。号枝慢里慢斯地把肉干一点点扯碎,语气中有难以忽视的厌烦“白狼巫师不擅长打仗,可他擅长迷惑人心。你信不信你一旦踏入他的领地立刻就会被迷阵魇住,然后被优昙陀罗的梦境活活逼死?”
为了给勇士们立教训,俞国大牢里那个叫吴三志的犯人遭遇了什么被号枝翻来覆去地讲了好多次。女鬼缠身脱精而亡这种死法香艳之余又叫人毛骨悚然,智拘还没有娶亲,急忙摇头表示自己才不愿那样丢人地死掉。
谢琅得到的消息已经被白鹭庭的凫鸭官传遍大江南北,想必此时不管是在最北边的林夔止还是在最南方大海上漂流的王焕都已经知道了优昙陀罗的幻术需要两个触发条件:一是接触过一种带有致幻成分的密药,二是亲眼看到过优昙陀罗的植株,缺一不可。
七月初的清闽雪原阴晴不定,左边晒太阳右边下雨这种奇观在这里并不罕见。号枝看着头顶上一片灰色的乌云慢悠悠地爬过来,她在赌一场及时的阵雨,一场能将白狼巫师放置在战场上的密药全部冲刷掉的阵雨……
白狼巫师也在赌一场阵雨,一场能让整个山林变得水光淋漓的阵雨。他觉得怀里的玉牌都在发烫,视线迫不及待地穿过幽绿的植物和裸露的岩石,望向远处那个娇小的黑色身影:号枝,来吧,快点来吧。你的地狱正在等你。
不负众望地,乌云慢吞吞地盖过日光,几声沉闷的滚雷之后雨滴终于是铺天盖地地砸下来了,土地里那酝酿已久的湿热便一股脑地全部反扑而上,叫人几乎喘不过气。
时机已至,号枝拿着一面红色的小旗子往下一挥,她周身的十来名亲卫便齐齐吹响了牛角号。骑兵蜂拥出营,良马碗口大的蹄子砸在泥地上,声音好像战鼓隆隆。马上的勇士们各听伙长命令,尖锐的竹哨子嘀嘀响过三声,勇士们便呼喝一声将手里足有尺长的骑枪横了起来!
“鸣镝出!”随着传令兵将这简短的命令传到到位,战场上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精钢所制的鸣镝不是牧民们手中粗制滥造的木盾能够阻挡的,白石祭坛前面的防线只维持了一瞬间就被尖啸着的鸣镝摧毁,精细雕刻的狰狞白狼神面像上如蜂窝般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箭矢。有牧民哭喊着想要把鸣镝从神像上拔下来,可精钢的箭头刺得实在太深了,他用尽全力拔了一次,两次,还没待第三次发力,骑兵却已到了身前,横持的巨大骑枪在良马的冲击力加持下毫不费力地刺穿人体,将牧民像个肉串似的挂在了上面!
智拘射出了自己手里的最后一支鸣镝,立刻就把脑袋缩回来,奋力地将一块一人多高的大盾牌立在号枝身前,然后整个人跪在那里死死顶住了它。不出两秒钟那上面就传来哗啦一声巨响,震得他胸中一阵血气翻涌,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
“左大将,左大将还好我没下去!这狡猾的魔鬼!”他转了个身用背顶住盾牌,对号枝露出个难看的笑脸。鬼知道白狼巫师会有投石机,如果不是号枝严肃吩咐了骑兵突刺一次就立刻回营的话,此时对面抛过来的乱石就不是砸在盾牌上而是砸在勇士们的脑袋上了……
号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里满地都是树木和石块,他没有一点准备才不正常。”不过因为准备仓促投过来的石块并不算大,也就人头大小,但是很多,格巴哈的勇士在漫天乱飞的石头底下没头苍蝇般地乱跑,有几个贪功的实在冒进太多来不及返回,直接被石头从马上砸了下来,再被自己的战马踩上一脚,看那胸骨的凹陷程度是活不下去了。
“看清楚了,贪功冒进就是这个下场。”号枝的话语里带上了前所未有的阴冷,“想要奇功的先问问自己怕不怕死!若有不怕死的就再问问愿不愿意让家人族人陪着一块死?!”
智拘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从这句话里看到了尸山血海,急忙敲着自己的胸口大声回答“智拘发誓为左大将效死!绝无违令!”周围的勇士们也纷纷变了颜色,急忙跟随着起誓。
“很好。”号枝拍了拍手,她眯着眼睛看到投石机投过来的已经不是石头而是大块的木段时,就知道刚才那一次突刺很成功,至少白狼巫师已经分不出人手去凿石头了,“步兵准备!拿好你们的腰刀,身子不能露在盾牌外面!寻找遮挡物,一旦投石机开始运作,就拿大树或者山岩作为掩体依靠,绝不能乱跑!等待投石机停止后就要迅速前推,都听明白了没有!?”
“左大将勇武!!”
草木战栗了起来,无数碎石在地上蹦跳,这是大批步兵在前推战线的征兆。仓促赶造的投石机已经因为暴力使用损坏了四台,还有六台在运作,但是用来投掷的石块已经不够了。此时牧民们正接连不断地把木块放在机栝上投出去,那种机械般的动作与其叫做“轻车熟路”不如称为“麻木”。
“拿好盾牌!”智拘大吼着一脚把身边一个蠢货踹倒,谁会在战场上把盾牌直直地立在面前啊?脑壳顶不要了?耳边“咚”地一声大响,那个蠢货心有余悸地爬起来跟上同伴,真是好运啊,被踹倒的那一瞬间有一大块木头砸了下来,在倾斜的盾面上砸出无数碎木茬子。智拘闷哼了一声,木头茬子飞进了他的眼睛里,疼得他不断地流泪,可是他不能空出手来去抹一把眼睛。号枝也提着钢骨大伞跟在步兵阵的后面,在游走击敌的同时还有余力踢开几块横飞过来的木头“都撑住!他们没有多余的人去取耗材,只要撑过这一波就是反击的时候了!”
智拘嗷嗷叫着答应,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嘴里喊着的是哪门子话了,不过这个时候能听到左大将中气十足地下令让他觉得很安心,就连剧痛的眼睛似乎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趁着投石机停转的空档,他和同伴们发了声喊便将盾牌一同向前推,从盾牌的反光中智拘看到自己的眼睛在流血,可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一直高距白石祭坛的巫师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弓箭,正对准了号枝。
那是一副巨大到可怕的硬弓,以白狼巫师那副单薄身板真的拉得动吗?
“左大将啊——!!”智拘疯子一样地从盾牌里冲出来,发狠地向旁边将号枝扑在地上,同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一把巨锤击中了肩膀,突嚓一声之后他便知道这辈子他再也没有拉弓的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