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中所言,可信度有多少?”赵慕鸢问他。
“九成九。”齐湮十分肯定,“当年我父亲领兵出征,本意是与拓跋族讲和,没想到反被围剿,他带走的五千大周将士也无一生还。而父亲出征前,曾给我来书一封,也曾提到莫玉冲,让我暗中调查金陵莫家,也就是莫玉冲的老家,想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怀疑莫玉冲了,那封信,在这里。”
他说着,又抽出另外一封信给她看。
那是一封家书,字里行间大多是对家人关切问候,看日期推测,应当是齐兹茕刚刚抵达平谷关,还未领兵出征之前的那段时间,她只挑了重要的几点来看,其中果然提到莫玉冲、毕筏这二人,祖籍是在金陵,让齐湮找个机会好好调查一番。
“大人可查到什么了?”
“金陵莫家,早已人去楼空。”齐湮摇摇头,“倒是在毕家找到了一对夫妻,说是毕筏的兄嫂。”
“毕筏的兄嫂是怎么说的?”阵前反叛可不是那么简单的,要说没有同党谁会信?
“毕筏,是他们的父亲当年行走关外时,捡回来的养子。”齐邕说着,从书架中抽出一幅画像,“这个人,就是毕筏,也是如今拓跋族的土布王,完颜丹达。当年莫玉冲叛变,便是通过他和拓拔族联络,事后毕筏回到拓跋族,摇身一变成了土布王,至于莫玉冲,却再也找不到踪影了。”
据毕筏的兄长说,毕筏被父亲捡回来时已有四五岁,当时口中所说确实并非大周话,而他参军时则是十七岁,这幅画像,就是十七岁的毕筏,距父亲战死尚且不足十年,即便毕筏现在已经回归拓跋族,容颜也不会也太多变化。
只不过,他在大周生活时,除了家中兄长,素日和他接触多的人,大多都在那被围剿战死的五千精兵里。
“大人打算,下一步怎么做?”赵慕鸢问他,“如果按照大人的说法,那先良国公大人的死,完全可以归咎到拓跋族身上,若是这样的话,对我如今要做的事情可没有半点帮助。”
并非她冷漠,而是事实如此,齐邕想让他大哥和自己联手,那也要齐湮拿得出值得她伸手示好的东西。
“莫玉冲,是杨家的人。”齐湮绷紧了下颚,这才低声说了出来,“这样总够了吧?”
“大人,说话要有证据的。”她眸中精光一闪。
“其实,算不上是很有力的证据。”齐湮犹豫了片刻,又拿出一封信,“这是当年鸿雁拦截的,杨家给莫玉冲的飞书,落款署名是杨环,信中内容是让莫玉冲想办法杀了父亲,至于他为什么要杀我父亲,我猜应该是父亲发现了孙谅之死的蛛丝马迹。但除了字迹和署名,信上没有印章,说是杨环写的也可以,但硬要说是伪造也并非不可。”
“有字迹和署名,这就够了。”赵慕鸢讲杨环那封飞书再次确认了一遍,然后又放好交还给他,“齐大人,暂且先等着吧,很快就是时候了。”
“三小姐说这话,又如何能令我信服?”齐湮看她起身准备离开,不放心的追问了一句。
“大人不必信我,只需相信杨家是杀害宁妃和六皇子的罪魁祸首,就足够了。”她笑得云淡风轻,“还有就是,如今的杨家,在朝堂已是多余了。”
“我懂了。”齐湮微微点头,拱手,“三小姐慢走。”
她福身,走出齐湮的书房,远远看到光秃秃的梧桐树下,有个貂裘拥身的男子正坐在石桌旁煮茶;如今才是十一月,齐家如此畏寒的人,想必也就只有那一个了,倒是奇怪,怎么他像是在等着自己。
毕竟来时领路的丫鬟就说了,这条路是从正门到书房的必经之路,就是远了点,还让自己不要介怀。
“二公子。”她走过去,“可是在等我?”
“三小姐,请坐。”他浅笑着,伸手示意她坐下。
齐邕说齐潄自幼就是药罐子,或许是披着貂裘的缘故,远远看着还没觉得,走近了一看才发觉,他脸色惨白的可怕,方才伸手那一下,他那只手骨节分明,瘦的就差皮包骨头了。
“外面风大,二公子不是身子不好吗?”她坐下来,好奇的打量着,很想替魁川问问他是什么病,又怕随意询问会显得失礼。
“风大可以多加几件衣裳,若是错过了三小姐,可就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事儿了。”齐潄说着,忍不住咳嗽两声,旁边的人急忙将火盆又往石桌边移了移。
“二公子这话若是被旁人听见了,许是会误会咱们两个有什么的。”
齐潄闻言,浅笑着看她,“三小姐说的是,是在下失礼了。”
“不曾不曾,我这是和公子开玩笑呢。”和齐邕认识的时间久了,没想到他二哥竟是性子这样柔顺的人,许是常年幽居深宅的缘故吧。“不知二公子是有何事要找我?”
“也没什么。”齐潄微微侧头,示意两旁的下人走远点,“只是想问三小姐,这茶,三小姐是喜欢温火慢煮出来的,还是烈火舔灼过的。”
“好茶自然是要温火慢煮。”她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茶壶,“看来三公子深谙煮茶之道,不知可有何见教?”
“三小姐过奖了。”他笑着摇摇头,“我只是想提醒三小姐一句,既然要喝好茶,就做煮茶的人,不要做那烧尽便没了的火,煮出来再好的茶,也喝不到自己嘴里。”
“二公子叫我不要动杨家?”赵慕鸢微微皱眉,懒得再绕口舌,“那可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
“我知道。”齐潄看着她,双手在貂裘下揣的更紧了,“从父亲战死的那一日,我就知道,并且,我比大哥知道的要更详细。”
“那二公子这般又是为何?”
“因为姬王朝的人。”齐潄挽袖为二人斟茶,“先帝在位时,姬王朝后人分为两批势力,一批以卫珆衡为首,比起复国,他们更希望为姬王朝的人正名,希望大周不再对他们的族人赶尽杀绝。另一批,则是以姬赟为首,他们的目的,只是复国,重建姬王朝。”
“你为何知道的如此清楚?”她狐疑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不应该是整日卧病在床吗?为何连祖父都不甚清楚的事,他却如此了解?
“年幼时,我见过几次鸿雁的人,他们想要拉拢父亲,剩下的,就全都是我猜的了。”齐潄将茶杯捧在手中,却并没有喝,“当然,也不全是瞎猜,我曾无意听见过父亲和他们交谈,以其中只言片语推测出来的。”
“可这和我要做的事有什么关系?为何你想要阻拦我?”这一点别说是赵慕鸢了,恐怕就是此刻齐邕在,听了这话也会无法理解。
“大哥应该已经和你说了,关于父亲的死因,是太子遇刺那时就有人找上门来的,并且还断言一年之内,必会有人对杨家出手,我也可以十分肯定的告诉三小姐,那时来找大哥的人,就是目前掌管鸿雁的人。这是一个多大的局,三小姐想过吗?不仅是最近的事,还有太子遇刺一案,或许更早以前他们就在谋划了,他们处心积虑想要拉下杨家,三小姐觉得这是为什么?”
一个人,处心积虑想要除掉另一个人,无非是那个人阻拦了自己的去路。
她没有说话,但眼神已经给了他答案。
“所以,这件事从始至终就是姬王朝后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所谋划出来的。”齐潄语气十分坚定,“也许站在赵家的角度来说,杨家现在是你们共同的敌人,可一旦杨家被除掉,谁又会是下一个呢?要知道姬王朝后人,可不是杨宋赵中的任何一家,只为争那官场名利权势,得到了就会罢手。他们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扰乱朝纲,推翻皇室。”
“说来说去,二公子不让我对杨家下手无非是顾忌姬王朝的人,可难道我不去做,姬王朝的人就不会再找别人了吗?”
“三小姐,你从一开始就误会我了。”他摇摇头,“我并非不是想阻拦三小姐,相反,这件事走到如今这一步,只有三小姐才能做。我只是想提醒三小姐,既然决定动手,就不要只逮着一条鱼杀,更不要心急,顺着鱼钩摸下去,会有更肥的大鱼在下面等着,这水又多深,鱼,就有多大。”
他说完,握拳又咳嗽起来,自己很少这样与人相谈许久。
只是有些事,并非只要铲除异己就能皆大欢喜,大周的朝堂,潜伏着太多野狼,杨家毫无疑问是那些野狼面前,最大的拦路虎;今时今日三家相争,无论如何大局是稳定的,可如果杨家这头拦路虎乍然之间倒下了,那日后的局势,就非人力能够简单预测到的了。
“若是那些鱼儿太过狡猾呢,又该当如何?”听明白了他话中的利害关系,赵慕鸢沉吟片刻,才以求教的姿态询问他。
“退一步,能海阔天空,让一尺,也能千秋万载。”他伸手拂去衣袍上的落叶,“此时争权,争的不是权,而是命。”
若是鹬蚌相争,让姬王朝这个渔夫趁机反乱了大周江山,可就连命都争没了。
她顿时了然,起身行礼,“二公子大才,幽居府中实在令人惋惜。”
“三小姐过奖了,在下不过是行将朽木之身,不便外出活动,只能闷在屋里多想些旁人不愿多想的事情罢了。”他笑笑,“三小姐若要离开,恕在下不便起身相送。”
他这样说,赵慕鸢的视线才落在他貂裘下的双腿上,齐邕说他是久病卧床之人,想来起身走动确实困难,可却依旧在这寒风中等了自己许久。
“可否冒昧一问,二公子所患何疾?”
“不是病。”他对自己的身子倒也不忌讳,赵慕鸢问了,他也就一五一十答了,“是我母亲怀着我时,中了玄冰之毒,以致我出生之时便体弱于常人,四岁那年又不慎在寒冬腊月掉入冰潭,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原来如此。”她微微点头,才道:“我府上有一名医,若是二公子不介意,过几日可否让他来为二公子看看?”
齐潄先是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后才点点头,“也好,多谢三小姐。”
他早已经习惯了的,这些年来父亲、母亲还有大哥,寻了不知多少名医,多一个或者少一个大夫来看,于他而言都没什么好介意的。
“三小姐.....”齐邕从书房出来,见她还没离开,又一看齐漱竟然也在外面,“二哥,你怎么出来了?”
“与三小姐喝杯茶。”齐潄笑笑,见他眼中担忧焦急参半,“这就要回去了。”
“你想和她喝茶,在你院子里喝就是,这么大的风你这样出门,让娘知道又要心疼了。”齐邕赶紧招手唤来下人,“也没让人在跟前伺候,你们过来,还不快点儿把二哥背回院子里。”
齐潄近身伺候的仆从走过来,将齐潄背在背上。
“二哥和你说什么了?”见二哥回去,齐邕这才好奇的问赵慕鸢,“他可从来不出自己院子的,除了从金陵到京城的这段路,从他院子到这里,恐怕是走的最远的地方了。”
“也没什么,就和我探讨了一些煮茶之道。”她笑笑。
齐邕显然不信,却也没有再追问。“送你出去?”
“不劳烦您老人家,就几步路了。”她唤来潋枝,准备离开了。
“客气什么啊。”齐邕跟了上来,“不过,你府里的那个大夫.....”
“方才和二公子说过,他已经同意了。不过这几日魁川有别的事情,等过两日他得空了,我就让他来给你二哥看看。”她一下就猜到了齐邕的意思。
“那我就先替我二哥、我娘、我大哥谢谢你了啊。”他嘿嘿笑了两声。“三小姐你这小小年纪,就人美心善,日后定然能嫁个好郎君。”
“别别别。”赵慕鸢忙叫他打住,“上次梨儿夸我好看,也不知道是谁像听了天大的笑话一样。”
“你这丫头小小年纪,怎么这么记仇呢。”
“不过说到梨儿,你得替我和她转告一句话。”
“什么?”二人说着,到了门口,齐邕停下脚步问她,“要和梨儿转告什么话?”
“告诉她,杀害她妹妹和父母的凶手即将伏法,让她这段时间务必注意自己的安全,她母亲给她留下的那些东西,也要保管好。”赵慕鸢仔细叮嘱道,“还要告诉她,若她信我,届时就不要犹豫,宁妃的死,早晚是要大白于天下的。”
“噢,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说到时候要她作证的话,叫她不要犹豫。”齐邕反应过来,“直说不就行了嘛,萝儿如果真的是杨环授意唐多顺杀的,她是梨儿的亲妹妹,到时候梨儿肯定不会犹豫的。”
她拍拍齐邕的胸膛,“齐夫人生孩子的时候,肯定把智商都给了你大哥和二哥,到你这才不够分的。”
“什么意思?”他懵了,什么智商,“你是在说我笨?”
“没有没有,人唐多顺挖个酒窖都能不下心挖到你宅子下面,放火烧毁证据的时候,又无意遇到了藏在你宅子里的萝儿,这桩桩件件的,齐公子你才是天选之子,有主角buff加身的啊。”
“冷嘲热讽?”齐邕满脸都写着疑问,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公子留步,我先告辞了。”她一脸神秘兮兮的模样。
“小姐,咱们回府吗?”潋枝忍着笑,扶她上马车。
“先去一趟六安胡同,去看看严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