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醒来之时,遥见骑马向她飞奔的翱渊。
她从地上爬起,看向风兮被拖走的方向,空无一人,只有渗入黄沙的血迹。
段亦忱被抬回营帐之中,佐菲宫守在她的旁边。
佐菲宫还不知道,这短暂的一个时辰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风兮呢?”段亦忱抬头问向翱渊,只见翱渊低沉着头,沙哑着回道,“已派骑兵去寻,有血迹,会找到的。”
佐菲宫守在段亦忱身边,拭去她脸上的沙尘,段亦忱满面黄尘,只有纵横的泪痕之下露出白皙的肌肤。
佐菲宫想要安慰她,但是看着段亦忱的模样就能想到,风兮恐怕此次凶多吉少。
段亦忱眼里满是风兮离开之时的模样,浑身的血和着泥,琵琶骨处的翻露皮肉上沾满黄沙。
若不是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的奋战,以风兮的体力和灵敏度绝不会被掳走。
段亦忱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帐顶,想不出究竟是何人可以假扮尤谒,抓走风兮。
此时佐菲宫听到帐外的响动,起身跑出帐外,可看到的一幕让她顿时呕吐。
草帘之上放的,除了衣脚和鞋子能看出是风兮,其他,已全然不见是个人,只有血肉模糊的一片。
佐菲宫蹲下身来,看着眼前已无人形的风兮,努力抑制住自己不要哭出声来,她紧闭双唇,豆大的泪滴簌簌落下,两只手在风兮的身上举着,想要去抚摸她却无从下手,身子像筛糠一般瑟瑟发抖。
一定不能让段亦忱看到这样的风兮,就告诉她找到了风兮的尸体,一定不要让段亦忱看到,一定,不能,被她,看到……
可是身后却传来了跌倒的声音。
不知何时段亦忱竟然自己跌跌撞撞的冲出帐来,看到了眼前的风兮。
段亦忱再次昏厥,不省人事。
尤谒和弩燎等人在当日的深夜归来,奈何重逢并未有喜悦之感。
佐菲宫虽是没有昏阙,但是伤心过度再加疲倦,头脑昏沉,便迷迷糊糊的睡了。
她睡着之时紧紧拉住段亦忱,段亦忱的手,坚硬,冰凉。
尤谒和弩燎来到床边,听翱渊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弩燎先是一愣,随后便陷入沉默。
尤谒以为来的是赵家的军队,至于为何会扮成他们的样子,图谋是什么,又为何要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杀害风兮,竟要她尸身尽碎,这些原因都想不到。
几日后,众人从风兮被害的伤痛中走出,尤谒伴在段亦忱的身边。
孤烟哭了几日也不见风兮妈妈回来,懂事的他便不再哭闹。
段亦忱告诉他要学会坚强,只有接受现实,不断努力,以后才能成为翱渊那样的英雄,为风兮妈妈报仇。
“我打算将孤烟送至洛先生处习武,你可否陪我送他去水界?”段亦忱看向尤谒。
“当然,离开这段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回来才知道你带来的智族之人,将失去的土地又夺了回来。”
段亦忱的心里,这些事带来的成就感已然消退。
失去的土地可以夺回,被抢走的东西可以抢回,可是那些因此丢了性命的人却永远无法回来。
她将头靠在尤谒的肩上,合上双目。
次日清晨,佐菲宫给孤烟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在给他穿衣时说着,“等你从水界回来的时候,就是个男子汉啦!男子汉要勇敢、坚强,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孤烟圆溜溜的大眼看着菲宫,又看向旁边的段亦忱,段亦忱抱过他来,“向菲宫姨娘道个别,再见她时,你就长成个男子汉了。”
小孤烟虽是不傻,但却语迟,只会偶尔冒几个词,他看着菲宫,摆摆手道,“姨娘,大大!”
佐菲宫冲他摆手,段亦忱带着东西抱着孤烟走出营帐,尤谒接过孤烟,拉着她一同回到水界。
他们传送至水界的结界之外时,听到附近树林里有响动。段亦忱和尤谒霎时警惕起来,寻找是何物发出的声音。
不时,树林里又传来沙沙声,伴随而来的,还有婴孩的啼哭声。
尤谒将孤烟递到段亦忱怀中,只身进树林里查看,过了一会,尤谒蹙眉抱出一小女孩。
“这孩子?”尤谒无奈摇了摇头。
“穿着凤色缎袍,是个大户人家的孩子,可是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呢。”段亦忱也是疑惑。
战乱之时,孩子在边境地带生活已是不易。
此地通往水界,处于苏家和王家的交界地带。
但目前此地,仍是属于赵家。
为了安全起见,段亦忱和尤谒只有带着孩子快速离开此地。
进入结界内,顺着山路向上而行便可进入水界。
水界比黄土为主的火阳城奢华绚烂甚多,脚下是湖面,踏在上面虽有波纹却不会坠入湖中,墙壁像是层晶莹的水膜,碰触之时亦有清凉之感。
水界的大门是两根冲天的水柱,像是几股水流盘旋着汇聚而成,直冲天际。
周围一片如湖面般空旷平静的空地,行几十仗,便可见一瀑布飞空而下。
透过瀑布看到的,便是水界傍山而建的层层楼宇,它们全被遮挡在那瀑布之后,是建在瀑布后岩石间的空中楼阁。
孤烟从未见过如此宏伟壮阔的景象,惊喜的四处张望,段亦忱带着他们穿过瀑布之帘。
瀑布虽看上去水流湍急,但是穿过瀑布之帘时竟无一人湿身,那瀑布更像是幻影一般。
他们顺着高耸的白玉石天梯,登上最中央的正殿,楼阁都是蓝白相间的颜色,遥望而去像是绘于蓝天之上的幻影。
走进殿堂,只见那传说中的鲛人之王洛先生一袭浅靛色缎袍,上面的缎纹如水波般粼粼。
“师尊,我在西境的情况想必您曾听说过,徒儿有个不情之请,想把这个孩子托付给您培养。”段亦忱将孤烟拉至洛先生的面前。
洛先生轻抚孤烟的头,说道,“你大可放心,我定会用心培养此子。但是,那个孩子又是谁?”
洛先生说着,抱过段亦忱怀里的小女孩。
只见她双眸入水,睫毛浓密纤长,皮肤白皙通透。
洛先生一时慌了神,看了看段亦忱,又看了看尤谒,又看看这个孩子。
“不是,不是,这个孩子是在山下树林里捡的!”段亦忱马上和洛先生解释道。
洛先生看着女孩干净整洁的绣花小缎袍,又看了眼穿着朴素的孤烟,顿时皱起了眉,“这么巧?你们刚好在山下捡到了个大户人家的孩子?”
“就这么巧,正好碰到她。”尤谒一时尴尬,不知该如何解释。
“那这女孩去哪?你们四处征战,总不能带着孩子吧。”洛先生抬眼看向二人。
“女孩也拜托您了。”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洛先生一脸狐疑,看了看二人,没有说话,抱着女孩拉着孤烟向内殿走去。
“他们去……”尤谒看着洛先生的背影问道。
“给孩子们换身衣服,喂些食物。”段亦忱回道。
将两个孩子安排妥当以后,段亦忱便同尤谒离开,回到火阳城。
下山以后,尤谒见她心情不佳,便想着带她散散心。
两人漫步在火阳城旁,秋风萧瑟,片片黄叶随风而舞,像极了段亦忱飘忽不定的心思。
“还记得当年在水界的场景吗?”尤谒看向她。
“记得,当年也是四五岁左右过去的,每天都睡不饱。
刚到那时天天哭闹,后来渐渐习惯了。
洛先生非常严格,我要在规定的时间里从山下挑水,时间过了便要重挑一担。
那地方的后山不同于前院,后山是长满了青苔的石阶,又湿又滑,我常常摔倒,一摔倒,水就撒没了,还得重新去挑。
自己那时经常哭鼻子,不明白洛先生为何要这般折磨我。后来自己掌握了平衡和速度,不再担心摔跤把水洒出。
现在回想,那时洛先生是在磨练我的心性吧。”
尤谒看着她在湖水中的倒影,轻声的说道,“也是因为他,才有了现在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