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血杜鹃城向来守卫森严,此刻却城门大开又张灯结彩,一众小妖穿戴整齐地跪于两侧,恭恭敬敬地迎接即将迎娶他们少城主的东境之主将军。
此时此刻不少妖兽心中艳羡伺候少城主的侍仆,因为他们可以跟随少城主一同前往东境,毕竟将军宽仁公正的名声在妖界广为人知。与之完全相反的便是这杜鹃啼血城的主人了,这些年来,血娘子的脾气越发地坏,常以一己好恶甚至是喜怒而随意杀人。
中区之境的妖兽们之所以忍受着担心时刻毙命的痛苦却不出逃则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法逃出这片恐怖的土地,一来中区边境戍守森严,二来血娘子丧心病狂的借用先前得来的一件法器,为整个中区设下结界,但凡境中妖兽必须在身上打上特殊印记,只要有印记在身,除非血娘子特赦,否则根本无法踏出中区的结界。中区之境的妖兽们只得苟且偷生,每日在恐惧中度过。
话又说回来,血娘子虽残酷嗜杀,对唯一的一个女儿倒是真心疼爱,且从不在女儿面前杀人,是以一个大魔头竟养出了一个白兔般天真的女儿来。
啼血杜鹃城的妖兽们都很喜欢血茜茜,一来茜茜天真可爱,二来茜茜虽任性精灵,但性情与她残忍无道的娘亲完全不同。只是妖兽们根本不敢求助血茜茜,曾经城中有个仆人犯了点小错,自知会被血娘子杀,绝望无助下去找血茜茜救命,茜茜无知,一概应承,找机会便与她娘亲说了一句。
血娘子当面答应女儿绝不杀此人,事后却在女儿不在的时候,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处置了那仆人,自此之后,再无人敢寻求血茜茜的庇护。自然,血茜茜也曾问过为何那个仆人不见了,双手沾满鲜血的血娘子笑吟吟地对女儿说,只因她求情,便放逐了仆人,而没有惩处他。
残忍的血娘子,天真的血茜茜,这一切啼血杜鹃城的每一只妖兽都很清楚,而此刻刚刚踏入城中的将军一行人却一无所知。将军并不知道他将迎娶怎样一位夫人,将军的手下也不知道他们将迎来怎样一位女主人。
啼血杜鹃城的正殿之中,一身新装的血娘子正坐在主座上,将军一行人进殿,她也未曾起身相迎。
将军的手下极懂规矩,一律跪下向血娘子行礼,将军则躬身行了一礼,道:“久未问候,血娘子大人一向可安好。”
血娘子这才慵懒地起身,假意扶了扶,开口道:“君霖何必如此客气,你我很快便是一家人了。”
“是。”君霖十分得体地应了一声。
两人寒暄之后,终于谈到正题,君霖开口道:“依照礼节,小婿先迎新娘子去东境,您之后再启程来参加仪式,您看可行否?”
“都按你说的办。”血娘子十分随和地笑了笑,她凝视着君霖的脸,忽然感慨道:“一转眼,你都已经长大成人了,想当初我在将军府效力君天大人,君天大人还曾有意撮合你和……”说到此处,她哽咽了一下,“那命苦的孩子……不过如今,你我两家也终成一家,这也是天意吧,想必君天大人在天有灵,也会高兴的。”
“您说的是,君霖自小承蒙您多方照顾,感激不尽。如今有幸娶得茜茜,必定竭尽所能宠爱她保护她。”君霖语气亲厚地回答道。
“以后你我就是一家人,自然要不分彼此,守望相助。”血娘子谆谆叮嘱道。
“您说的是。”君霖说道:“只是境界之分乃妖王所定,也不好太过混淆。”
听到此节,血娘子皱眉,正想开口,君霖抢在她前头继续道:“近日木君大人传讯于我,说是妖王大人即将归来,是以从前他定下的规矩,更不敢错了。”
“什么?”血娘子大吃一惊,“他不是死了吗?”
“血娘子大人慎言,妖王大人一直以来只是失踪,从来没人说他不在了。”君霖端正容色说道。
血娘子暗暗咬牙,面上不动声色,轻轻拍了拍君霖的手,道:“你还唤我血娘子?”
君霖笑了一声,“是小婿的不是,母亲大人。”
听到君霖改口,血娘子心内泛过一阵快意,嘴边的笑容却不知为何变得十分阴森,不过一瞬,已经换回明媚的笑容,“好女婿。你远道而来辛苦了,先与手下去梳洗用餐,之后再带上茜茜启程。”
“是。”君霖不失恭敬地跟随啼血城的仆从离开了正殿。
血娘子仍坐在正殿之中,回味君霖方才那一句“母亲大人”,她唇边本就挂着笑容,此刻笑容被她慢慢拉扯到最大的弧度,紧跟着是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越来越响亮,越来越疯狂的笑声在大殿中来回荡漾。
殿中奴仆人人自危,血娘子一旦情绪失控,不管是喜悦还是愤怒还是悲伤,都喜欢杀人取乐,他们个个噤若寒蝉,生怕引火烧身。
血娘子并没有暴起杀人,她渐渐止住狂笑,可笑容仍然收敛不住,一边笑,一边自言自语地开口道:“君天,你儿子唤我为母,你听见了吗,哈哈哈哈,你听见了吗!?”
“傲云!我未必比不上你,你儿子已经唤我为母了!你在九地之下,如何冤屈愤怒,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啊哈哈哈哈!”
“君天,君天!你是否后悔当年选错了人?君天!”血娘子突然睚眦欲裂,妖气暴涨,不过一瞬,服侍在殿中的十几个妖兽齐齐毙命,鲜血喷涌,十分可怖。
看着被鲜血染满的正殿,血娘子的情绪却在浓重的血腥味中渐渐平稳下来,她暴戾的妖气化作实体蔓延开来,殿内的血肉被一一吞噬殆尽,又恢复成原本清新整洁的大殿。不一会儿,新的一批仆从已经从四处入内,代替了原来的仆从。只是谁也不敢问,方才那些仆从消失去哪儿了。
正在偏厅用餐的君霖忽然停下筷子,皱了皱眉。
坐在君霖身侧的亲信横海同样放下碗筷,低声道:“将军,如此浓重的血腥味……”
君霖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慢条斯理地吃下,才开口道:“横海,食不言。”
“是。”横海立刻闭嘴,安静吃饭,他谨记将军的吩咐,入了啼血杜鹃城就需谨言慎行。
血娘子甚至丝毫没有掩盖这血腥味,君霖暗中不悦,早已听闻这个血滟滟暴虐成性,想不到她竟连自己来做客之时都毫不收敛。他突然想起早上看见的那个精灵般的女孩儿,叹了口气,只望这个女孩儿不要像她母亲这样才好。
君霖借着用膳之际,不断留神打量着厅堂中的仆役们,只见这些妖品或高或低的妖兽,个个恭谨小心,容色灰白,忧心忡忡的模样。
恰好一个侍女端上新的菜品,这侍女方才来往于酒席之间,进退有度,君霖暗中留意,此刻便出声叫住了她,微笑满面地开口道:“想必我未来岳母必定严于御下,否则何以调教得你们个个都玲珑剔透,规矩端庄呢。”
这侍女明白过来将军是在夸奖自己,灰白的面容上慢慢渗出一个微弱的笑容,却不敢开口,只是眼中露出一丝喜悦的光芒,然后谨慎而乖巧地对着君霖施了一礼。
君霖取出一个灵石,递给这侍女,道:“你伺候的很是周到,这是赏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见如此高高在上的人物打赏自己,慌乱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小小的额头一下子就被磕出了血,她整个身躯都在微微发抖,也不知道在恐惧着什么。
君霖略想了一想,柔声道:“你不必害怕,我只是方才见你进出来回,手脚伶俐,规矩又好,想着若是能带着你回去东境,我那娘子也能得一个好帮手。”
侍女这才止住了磕头,听到将军要带她回东境,眼内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分狂喜,但被小心地收敛起来,怯生生道:“奴,奴婢米璇。”
“米璇,你是否愿意跟随你家少城主随我一同去东境。”君霖柔和地问道。
米璇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答道:“奴婢不敢妄言,一切听凭城主做主,城主遣奴婢陪伴少城主,奴婢便跟随少城主终身,城主留奴婢侍奉,奴婢便一世忠于杜鹃城。”
君霖看出了米璇眼内的渴望,但这份可贵的希望却被一种不知名的恐惧压倒,最终她只能吐出这言不由衷而冠冕堂皇的话语。不过,君霖微微一笑,“这不过是小事,我同我那未来岳母提一声便是,我只怕你留恋此处,强人所难罢了。”
米璇那灰白的脸上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潮红褪去之后,脸色又变得苍白如纸,仔细看,她很是有几分姿色,只是长年累月的被恐惧所压迫,渐渐连容色都开始衰败了。她深思熟虑之后,咬了咬,声音虽低,语气却十分坚定,“奴婢愿跟随少城主。”
“很好。”君霖伸手,亲自扶起了米璇,挥手间,米璇额头上的伤痕已经恢复如新。
米璇站起身来,带着狂喜与激动,小心翼翼又充满感激地看着君霖。
君霖望着米璇,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