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纸镇是整块墨玉雕刻而成的金龙兽,蜿蜒的身躯在云间若隐若现,龙爪狞狰慑人,大张的龙口中隐现一团缭绕着冰霜雪雾的莹白剔透的球体。
就在那金龙兽锐利的龙爪旁,一只成人手掌高的土黄色泥人半蹲着扒在那里,脑袋鬼鬼祟祟地透过龙爪旁镂空的缝隙间偷窥雷龙的一举一动。
此时,雷龙因莫问的话而凝神片刻。
莫问的眼中精光一闪,右手指一勾一挑,只见那隐藏在金龙兽纸镇后面的土黄色人如魅影一般“咻”一下,飘至雷龙面前的一碟茶点旁,抱起一块红芋千层糕后再次“咻”一下飘回纸镇后面,并最终“咻”一下蹿至莫问早早为它张开的掌心。
人偷茶点的整个过程迅速且一气呵成,而莫问目的达成后便故作一脸深思状地看向窗棂下置物架上的绿色盆景。
雷龙这一月来确实查阅了不少古籍,整个藏书阁都快被他翻了一遍,但遗憾的是,他并没有在古籍中找到有价值的信息。
“莫胖子!”雷龙突然出声唤道。
“啊?师叔您叫我啊?”莫问内心里一个激灵,但表面依旧不动如山。
“我记得以前有看过一本叫混什么的古籍,可这次我查阅了藏书阁第三层的所有古籍都没找到,你见过没?”
雷龙之所以不确定,盖因时间太久,大约一百多年前了,而且当时他也只是一眼扫过去,只记得有这么一本古籍,至于具体名字和内容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啊?混什么?”莫问被问的一脸懵逼,老实,他刚才还以为雷龙会质问他千层糕怎么少了一块的,他都暗搓搓地打好腹稿了比如一脸惊讶地反问,“不是师叔您刚才自己吃的吗”。
雷龙冷冷地看着莫问。
莫问一瞬间醒神:“哦,古籍是吧?嗯,叫混什么的古籍……容我想一想……”莫问右手抚摸着胖圆下巴,眉毛皱成一团,时而低头沉思,时而仰脸向,过了好一会儿,“呃,师叔您记错了吧,我们藏书阁应该没有这本古籍,反正我是没见过!”
“确定?”
“确定!”
雷龙眯起眸:“难道是我记错了?不是在我们藏书阁看到的?”
莫问张张嘴,到底是没敢应声。
“算了,可能真是我记错了吧!”雷龙也没太纠结,顺手端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口,就像起“今气很好”一样,稀松平常地道,“明起,我要外出游历,归期不定,少则数月,多则数年。”
莫问眼皮一跳:“师叔,您是……”
“嗯,已经卡在八层初期十五年了,最近感觉瓶颈有了些松动的迹象,我想是时候该出去一趟了。”雷龙颇有些感触地道。
莫问顿时激动得红了眼圈:“看来师叔的心结还真在雷师弟身上,现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可喜可贺呀!”
雷龙从鼻子内轻哼一声,算是默认了。
“我不在学院这段时间,你……”
“师叔放心,我会照顾好雷师弟和玄师妹的!”莫问难得正经起神色,气势浩然、正大、坦荡,当然,如果忽略他那再一次神经质似的颤抖起来的右手指的话。
雷龙对莫问的主动表态很满意,刚想两句勉励他的话,突然就瞥见一个脏兮兮的土黄色泥人,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吭哧吭哧地抱着一个素馅的炸红芋丸子往纸镇方向拖。
“嗯?”
莫问猛打一个激灵,右手指瞬间就僵住了,而那个被他操控的土黄色人也瞬间定在当处,两只手死死抠着怀里的炸丸子。
雷龙不由地蹙起眉开始清点:“两块千层糕,一块芋泥卷,一个素馅炸丸子……”雷龙看向莫问的眼神里发出黑煞的极冻光线,“顶风作案?能耐了哈?”
“不,不是,师叔,您老听我解释!”
“你,我听着呢!”
莫问不由地抬袖擦汗:“这,这……”特么还怎么解释?证据确凿,人赃并获啊!
“嗯?”
莫问憋了半,最终妥协:“师叔,我错了……”
雷龙一伸手。
莫问一脸懵逼:“?”
“交出来啊!”雷龙没好气地道。
“啊?不,不是,师叔,这都经我手摸过了,顺便一下,我之前上厕房好像没洗手,您老确定还要?”
“滚!”
……
两个时辰后,雷狮子和玄媚驱车赶到斧城郊外五十里地的一处驿馆停下,鲍长老和弟子们正在驿馆内休息。
莱城与斧城相邻,距离并不远,坐普通马车也就一的路程。
原本鲍长老和雷狮子商定今日卯时出发,赶在戌时前到达莱城,然后在城内的福泽客栈歇息一晚,明早便能神清气爽地去武者新人大比的会场报到了。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能想到,他们刚出斧城不久,萧胆就因太过紧张而上吐下泻,最后还厥过去了呢?所以,他们今日是到不了莱城了,索性便在城郊外的驿馆内歇一宿了。
雷狮子和玄媚跨进驿馆院门时,鲍长老刚从两名弟子的房间出来,背对着弟子的一刹那,鲍长老的笑脸立马消失不见,眉间尽是凝重之色。
“鲍长老!”雷狮子出声唤道,同时大踏步朝他走过去。
鲍长老一怔,随即抬眼看向雷狮子:“回来了!”
玄媚也适时地以他们武者的习惯向鲍长老抱拳行礼。
鲍长老见到她也只是略微惊讶了一瞬,点点头没什么便进了自己房间。雷狮子和玄媚交代了一声后便也进了鲍长老的房间。
玄媚在驿馆一名员工的带领下进了一间客房。
驿馆并不大,前后两个院子,前院有十来间客房,后院是员工住房、厨房、库房以及牲口房。
鲍长老此次带了二十个弟子出门,据按他一开始的打算,是要带五十个弟子的,想要在数量和气势上压倒其它学院的参赛弟子。不过以莫问为首的议事堂高层们均觉得鲍长老此举太过招摇了,毕竟每个学院的参赛名额只有五个,而且他们斧城学院向来行事低调,所以最后商定之下,只允许鲍长老带二十个弟子。
因为驿馆客房有限,所有男弟子分住十间客房,鲍长老和雷狮子合住一间,玄媚自己单独住一间。
许是,那个有希望夺得名次的少年萧胆半途被送回学院的事,给所有武者堂弟子造成了阴影,晚上,这些弟子都蔫蔫的,饭菜也没吃多少便陆续回到房间休息了。
鲍长老的情绪也不高,在弟子面前还强颜欢笑鼓励他们,待他们一离开,他的表情直接垮了,面前的饭菜动都没动,便也回了房间。
饭桌上只剩下雷狮子和玄媚两人还在不紧不慢地吃着饭。
他们是被饿过的人,大地大,吃饭最大。
两人埋头苦吃的结果就是,吃撑了。
吃撑的二人便在院子里打拳。
雷狮子打快拳,拳拳刚猛,虎虎生风。
玄媚打太极拳,柔和缓慢,一呼一吸间,轻灵沉着,刚柔相济。
这二人打拳只为消食,却不想越练越投入。
一个院,他们各占一半,各练各的,但却莫名和谐。
一个时辰后,大汗淋漓的雷狮子停了下来,悄悄徒一旁看着玄媚打拳。
两个时辰后,玄媚准备收势,冷不丁就听一个洪亮的粗噶嗓音在耳畔炸开
“好!”
玄媚被吓得猛打一个激灵,一转头,就发现鲍长老和雷狮子正站在客房门前的回廊下看着她。而那十九个弟子住着的客房的窗户也全都开着,那些少年们都趴在窗户口看着她。
玄媚嘴角一抽。
“鲍长老,您还没休息啊?”玄媚尴尬地笑了笑。
“哈哈哈,老夫现在一点都不困!好丫头,耐力和专注力真是不错!对了,你打的这叫什么拳法?”鲍长老搓着大手,一脸亢奋地问道。
他之前一月就经常看这丫头到武者堂操练场旁观,他只以为这丫头是喜欢看伙子们打拳来着,而且武者堂已经有五年时间都没招收过一个女弟子了,所以他也没觉得这丫头会对武术感兴趣。
却不想今日让他见到了这丫头打拳的模样,让他眼前一亮,甭管那慢拳实不实用了,反正他就是喜欢看这丫头打拳时收放自如的气势和那种心无旁骛的专注力。
“呃,这叫太极拳,是一种养生拳,修身养性的。”玄媚解释道。
“修身养性啊?嗯,不错!”鲍长老明显对太极拳不太感兴趣,直接道,“丫头,老夫觉得你是个学武的好苗子,不如你来我们武者堂吧,老夫收你为徒……”
“咳咳!”雷狮子突然咳嗽了两声。
鲍长老顿了一下,没在意,继续:“老夫这里正好有一套适合女子的拳法,名疆红袖寨,舞起来不比你这个养生拳差,好看,杀伤力还高,练好了,照样可以笑傲武林无敌手。咋样,丫头,拜老夫为师啊……”
“咳咳咳……”雷狮子再次咳嗽出声,还一直咳个不停。
夜风,清而静,而雷狮子的咳嗽声就显得特别响,特别突兀,也特别尴尬。
饶是鲍长老这么个大老粗,也察觉到雷狮子的异样了,他皱着眉头盯紧雷狮子。
“你子咋回事?有话就,有屁就放,咳个锤子咳?”鲍长老瞪着眼睛骂道,“怎么,不会是你子想收丫头为徒吧?”
雷狮子又是一阵咳嗽,这回是真咳了:“不,不是……”
“不是你咳什么咳?哼,扫老夫的兴!”鲍长老骂完雷狮子,转而和颜悦色地看着玄媚,“丫头,咱们刚才聊到哪儿了?哦,对了,你何时拜老夫为师啊?嗯,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仝拴啊,赶紧的,给为师泡壶茶来,嗯,为师给你们找了个师妹……不,是师姐!”
“哎,好嘞,师父!”应声的少年看着十二三岁,胖胖的,笑起来很喜庆,一边朝后院厨房跑,一边回头偷瞄玄媚。
“鲍长老,媚她已经拜过师了!”雷狮子急着道。
鲍长老一愣:“啊?拜过了?谁啊?”
“他是一个隐士,素来低调,不愿我出他的名姓。”玄媚张口即来。
“就是教你养生拳的人吧!”鲍长老皱眉道,“原来是个隐士,难怪会教你这种拳法!软绵绵的,一点实用也没有,年轻人都能被这种拳法给磨没脾气了,这怎么行呢?年轻人就是要有拼劲儿,有血性!血性!血性!对不对,崽子们?”
“对!”围在窗口看着的十八名弟子齐声喊了出来。
“声音这么,没吃饭吗?重来一遍!武者就是要有血性,是不是?”
“是!”十八名弟子外加拎着茶壶跑来的胖子仝拴齐声吼道。
玄媚:“……”是谁刚才夸她的拳法好来着?
“好!有气势!咱们明日到了莱城后也要继续保持,明白吗?”鲍长老趁机替弟子们打气。
“明白!”
“我们是谁?”
“斧城武者!”
“我们的目标是”
“力保第七,勇夺第六!”
“很好!现在回房休息!”
很快,所有弟子便关门闭窗,院内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偶尔听到几声窃窃私语话的声音。
鲍长老满意地笑了笑,回房之前对玄媚道:“时辰不早了,丫头你也赶紧回房歇着吧!”
玄媚点头应声,刚推开门就听鲍长老又来一句:“丫头,你回头再考虑一下,老夫觉得和你很有师徒缘分,真的!”
玄媚:……
雷狮子:……师父,您老被人挖墙脚了您知道不?
翌日寅时,玄媚如往常那般起床洗漱。
此时色还未亮,鲍长老等人还都未醒,就连鸟儿也都还在沉睡中,整个驿馆内静悄悄的。
玄媚缓慢无声地拉开门又轻轻合上,一边简单做了几个拉伸舒展的热身动作,一边走下回廊来到院子里的空地处准备打拳。
玄媚才拉开架势准备打出拳法第一式,眼角的余光忽然瞄见不远处角落里的石桌上蹲着一个黑色人影,她眼皮一跳,还以为自己眼花,下意识地正眼扫过去
只见一个胖墩墩的身影,正背对着她,抱着膝盖蹲坐在角落里的那一方石桌的桌面上。
桌面太,那个胖墩墩的身影佝腰驼背地蜷缩在上头,看着就让龋心桌面会不堪重负,咔嚓一声塌掉。
色暗,玄媚眯眼辨认了一下才勉强认出那个身影似乎是那个叫仝拴的十二三岁少年。
此时,仝拴的身影仿佛与暗色融为一体一般,一动不动的,就连玄媚故意踏出重响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玄媚走到他背后,抬手拍他肩膀:“喂……”
她话才出口,就见那孩子猛地转头看向她,暗淡的光里,他那张胖脸蛋上布满了鼻涕和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