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奇拉尔所想的那样,银月城从来就是如此,今天如此,之后也会如此。
莫拉蒂夫人渐渐不再哭泣,街上的人多了起来,上万人口的失踪没有掀起任何波澜,街头叫卖的报纸上仍旧只关心哪家的贵族小姐新交了什么男朋友,某歌剧演员又曝出了什么样的花边新闻。
没有人关心下城区,哪怕是他们自己也并不关心,失去了儿女的父母、失去了父母的儿女、失去了玩伴的孩子在短暂的悲痛过后再次开始认真生活,他们都要活着,下城区的居民们没有积蓄,一天不工作就要挨饿,三天不工作便可能死亡。
悲伤和眼泪是奢侈品。
奇拉尔迎来了自己全新的一天,他特意稍稍画了妆,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漂亮,符合如今银月城的主流审美,又将仅剩的一身相对体面的衣服仔细熨烫了一遍,带上挎包出了家门。
忍痛租了一辆马车,奇拉尔来到了位于银月城东郊的莫桑比亚魔法学院。
这所学院以其建校者、16级大法师莫桑比亚命名,已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
相对于其他两所学院,莫桑比亚无论是师资、教学、场地还是名气都要差得很多,唯一的优势就是——便宜。
今天是莫桑比亚开始招生的日子,门口层层叠叠堆了不少人,从十几岁到二十几岁都有,奇拉尔的穿着在这些人中间并不出众。
门前的看守们挥舞着附魔短棍,趾高气昂地在那里颐指气使地叫喊指挥着,让阿里尔想到了一些贵族们喜欢豢养的小型犬,叫声极大、看起来很凶猛,但是一旦离开了主人和领地,就会立刻变得无比温顺。
校门比较宽广,想要成为法师的学生们排成了两列,奇拉尔交了资料来到队尾,很快便成为了队伍的中段。
在他身边的是一个棕色短发的年轻人,大约十六岁,皮肤白皙举止优雅,一看就是一个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人。
等待的时间总是无聊,奇拉尔率先打开了话头:“你好,我叫奇拉尔,你也是来报名的么?”
这其实是一句废话,但是很多时候人与人的交流都是从废话开始的。
那棕发少年点点头:“你好,我叫荣格。你是‘前辈’么?”
荣格的话让奇拉尔有些摸不着头脑:“‘前辈’?什么意思。”
荣格道:“哦,看来你不是。你不知道么,来这里的人有些并不是第一次来报名,有些人会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被允许入学,但是之后还会过来尝试,我听说最多会有人连着尝试六七次呢。”
奇拉尔道:“被哪一关卡下来?精灵语还是莫拉语?”
最初的法师并不是人类,而是精灵,也因此精灵语一直是魔法学习的标准文字;莫拉语则是人类传奇法师阿莫拉在精灵语的基础上创造出的一种属于人类的魔法语言,莫桑比亚在招收学生的时候都会要求至少精通其中一种,而其他两家学院则要求两者全部精通,毕竟魔法学院不会教授这种基础知识。
荣格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你主修的是哪一门语言?”
奇拉尔谦虚道:“都还可以吧,不过我更喜欢精灵语,你呢?”
阿尔塔娜学院虽然在一些实用类学科上的教学乏善可陈,但是在语言教授上可以说是不遗余力,毕竟这两种文字可是贵族们的门面。
两个人就这样聊着天,一点点跟着队伍进了校园。
莫桑比亚的庭院非常宽阔,装潢上也很有历史气息,进入校园后学生们被引导向左边的回廊内,不远处还有一些已经入学的高年级学生匆匆而过,一些人还会对他们这些来接受考察的学生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前面有人不断地走回来,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垂头丧气,偶尔有些较为平静的也都是麻木居多,看起来合格者都被留下,这些人则是被劝退了。
不时有队列中的人会拉住他们东问西扯,大部分都没有得到什么回应,就算有比较善良的,也没有提供什么有效的信息,最多就是问题太难之类的抱怨。
队列一点点缩短,终于走到了尽头,回廊尽头是一扇闪烁着蓝色光芒的大门,人一走进去就会消失不见,而时不时会有人从队列右手边的门内垂头丧气地走出来。
奇拉尔和荣格互相说了声加油,便一前一后踏入了光门中。
眼前一黑一闪,奇拉尔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狭小的房间中,面前摆放着一枚水晶球,一个脸上刮得干干净净的中年法师坐在桌子后面,看到奇拉尔进来指了指桌前的椅子:“奇拉尔·万·拉姆斯塔尔公爵,请坐。”
不知道是不是公爵的身份起了作用,面前这位法师非常和善,奇拉尔点头致谢后坐下,便听到法师说到:“你可以叫我宾斯,如果你能够成功入学的话我将是你魔法数学课的老师。”
对方已经示好,奇拉尔自然也要顺杆爬,笑着点头道:“您好,宾斯老师。”
“把手放在这个水晶球上,不用担心,这只是检测一下你对于元素的亲和度,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伤害。”
奇拉尔的手贴在水晶球上,只感觉一阵滑腻腻的冰凉,就好像摸着的不是死物,而是一条巨大蟒蛇的一片鳞片一样,让他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水晶球散发出柔和的冰蓝色光芒,照亮了宾斯的脸颊,看起来他非常满意。
奇拉尔感觉自己的灵魂微微颤动,内部的天庭框架在这一刻似乎被触动,但是没等他反应过来除了什么事,一点灰色的雾气便自水晶球核心处绽放并迅速填满了整个内部空间。
奇拉尔急忙撤出了手臂,他不知道这个表现意味着什么,于是赶忙开口问到:“宾司老师,这……什么情况?”
宾斯此时也满脸写着懵圈,他吞了口口水,忽然站了起来开始在原地踱步。
奇拉尔被他晃得有些着急,但是又不太敢催促,他不知道这件事情意味着什么。
啪。
宾斯打了一个响指,水晶球瞬间熄灭,他忽然开口问了奇拉尔一个问题:“公爵先生,你对死灵魔法有什么看法?”
奇拉尔张了张嘴,一时间有些犹豫。
从小生长的环境让他惯常于察言观色说一些对方喜欢听的话,但是此刻由于太过希望成为一名法师,而宾斯的表现又实在超出常理,让他不知道什么才会是“正确答案”。
在普通人看来死灵魔法亵渎生命,是邪恶而恐怖的力量,这也是舆论的主流。但是奇拉尔从不这么认为,邪恶与恐怖从来都是看力量如何使用,三阶魔法火球术可以瞬间把人烧得渣都不剩,但是没有人认为火焰法术邪恶;2阶魔法风刃可以把人切成两段,但是没有人认为风系魔法邪恶。
相对来说,死灵魔法只是更专注于死者的领域,轮直接杀伤力不如元素魔法太多,硬要说邪恶实在是说不太通。
宾斯也并不着急,他盯着奇拉尔等待着他的回答。
奇拉尔咬咬牙,最终还是决定说一些自己真实的看法:“我认为死灵魔法只是魔法中的一个分支而已。”
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回答,是因为他考虑既然这个水晶球是在测试他的魔法潜力,那么结合宾斯的问题显然自己在死灵魔法上拥有更加高超的天赋,对方的问题更像是一种考察,所以他决定赌一把。
宾斯听到回答,只是盯着奇拉尔的眼睛,似乎要看进他的灵魂里。
不过既然话已经出了口,奇拉尔反而放下了心中的包袱,成与不成在这一刻已经不重要了,他毫不避退地迎着对方的目光盯了回去。
最终,还是宾斯率先败下阵来,他将目光移到别处说到:“从你身后那扇门出去,这里发生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这对你对我来说都好。”
奇拉尔点点头,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礼貌性地道了声谢后转身离开,他是个干脆的赌徒,既然赌输了那么就没有必要再来纠结。
其实他并不知道,这个水晶球的作用本身不是测量元素亲和,而是一种占卜手段,其运作机理是“假如对方成了法师未来会如何发展”,
而天庭框架则判定这是一次对于自身不利的行动,动用了一点力量来遮蔽占卜的未来,因此结果是灰蒙蒙的一片,只是这种表现实在是太像死亡在预言学中的表现才让宾斯作出了误判。
奇拉尔走出了门,回到了熟悉的地方,面前还有很多学生在排着长队。
暗自叹息了一声,奇拉尔多少有些觉得失望。
成为法师向来是他的夙愿,但是现在看起来已经行不通了,莫桑比亚是所有学院中他唯一负担得起第一年学费的学校,这已经将他的房子算了进去。
除了夙愿之外,成为法师也是获取力量的快捷方式,他深刻感觉到了自己的孱弱和无能,想要成为一名职业者。
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么也许去学习斗技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如今已经成年的自己能否在斗计一途上取得成就。
忽然间,奇拉尔觉得有些不对,几只乌鸦在他头顶盘旋聒叫,而天空也在不知何时昏暗了起来。
一个干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就是奇拉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