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手里的石头就飞了出去,她眼睛就直直地跟着追了过去,那呆萌的样子看得雎略后头站着的归尘忍不住一阵咋舌。
雎略一手钳着她的下巴,让她脑袋转了回来:“那上面的阴气对你有弊无利。你若是实在闲得发慌,持盈后面的三十四式,我一并教了你,你自己回影殿领悟去。”
说着就一根修长的食指即将点上织影的眉心。
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织影就再也不想碰这个阴气森森的黑石头了,所以等到听完他后面的话,她立马就换了张甜甜的笑脸,抓着雎略的袖子来回摇。
“那怎么行?正所谓严师出高徒,没有胜似师尊的师兄在旁督导,我要是开了小差或者练岔了怎么办?不就辜负师兄代师收徒的一番苦心和师兄对我的期望了嘛?”
在织影看不见的那一面,雎略唇角微勾,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去与地母元君商讨魔族之事,你在这里等我……”
目光一掠就看到了立在一丈处的归尘。
这个凡人还没走!
雎略眯起眼睛,周围一下子静了起来,无端令织影想要打颤。
他如同寒川的目光盯着归尘,话却是对织影说的:“不可与此人再有交集。”
织影绞着佩腰间渐变蓝的穗子下意识问他:“为什么?”
她第一时间不是答应而是问原因,这让雎略的手掌几乎是随声而至地捏成了两个锭子,雪白的绷带上沁出一团殷红。
织影没看见,归尘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殿内已经只剩了他们三个,这气氛令原本空气一样的归尘凸显了出来,就在此刻,织影亦看到了他,并且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归尘的脚往后退了一步,然而脚刚抬起来,就被一股强大到他无法抗拒的力量折了回去。
身不由己,奈何奈何!
他无声地慨叹一声,飘了过去。
“嗯……”织影作出思索状,少顷恍然,叫出了他的名字,“归尘!”感激道,“这次多亏你和师兄给我护法,不然我也不会这么顺利就完成封印,我该怎样谢你?或者说你想要什么?”
雎略发了话:“他所为亦是为了冥界,为了他自己,你不必许诺他什么。”
织影狐疑,不是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吗?
何况当时那一戈,她根本抽不出身来抵抗,现在她的护体神光尚未凝实,贸然硬抗也只会落得个身归鸿蒙的下场。
即便他这滴水只是为了自个儿,但他这救命之恩却是实打实的,有因必有果,将来迟早是要还他的,还不如现下就还了干净,省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迫还恩!
雎略本以为她是心里也生了不该有的念头,却原来是这番道理。也好,现下了了,以后也就不会再生纠缠了。
若这个凡人提出不该提的要求,他替她出手结果了这个罪孽深重的凡人就是。
适才他二人之间的亲昵与雎略明里暗里的戒备,归尘都丝毫不落地看在眼里,若说他对这个少女有什么非分之想,那真是误解甚深。
是以他只是牵起一个浅淡的弧度,温和的声音绞着丝冷意:“我本无甚要求,但姑娘都这么说了,我便提了。”
“请随我去一趟忘川河畔。”
织影尚未应答,雎略已面露警戒,冰冷的声线如同从一场鹅毛大雪的世界穿梭而来:“你要作甚?”
“阁下请放心,在下想请姑娘同去忘川河畔涉足片刻,仅此而已。”
归尘大方坦率地与雎略对视,丝毫不被雎略凛冽的杀伐之气所摄,两个人如同两座对峙的山岳,岿然不动,风雨不侵。
织影在背后给归尘赞叹地竖了个大拇指。
这位仁兄实乃真男儿也!
雎略已答:“我送她。”
这就是要看着他的意思了。
归尘也不扭捏,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先行一步。
织影和雎略并行在后。
路上撞见几队鬼兵,皆是面色惨白,眼带淤青,相比之下,归尘这只鬼也当得上其中的绝色了!
鬼道修行素来不易,这也是故孟敢借着道贺来攻打冥界的原因。
只不过他时运不济,碰巧撞上了能封印卮阴岩的织影,若是无她,也许真有可能破了冥界,但也仅仅是也许,正如归尘所想,冥界还有一位上古神祇尚未现身。
而当归尘引着织影二人来到忘川河畔时,若不是被雎略扣住手腕,织影只怕已经溜之大吉。
冥界有河名忘川,有花曰彼岸,铺满了整个忘川之畔,火红纯白交相映,仿佛火焰女神与冰河女神在河岸斗舞。
雎略握着织影已然发凉的手,面不改色地质问归尘:“忘川河畔已至,你还要做什么?”
归尘踱至三生石前,长身玉立:“二位随时都可以走。”
那副无所谓的神色却教雎略疑窦更生,驻足不行。
织影亦是又惊又惑,反倒忘了对曼珠沙华的惧怕:“就这样?你可不要骗我,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来,我都会为你实现,却不能敷衍我,教我销不了因果。”
神族寿与天恒长,可就唯有两样不好。
一则是死后不入轮回,生于混沌而归于混沌,最是清净。
这第二则,就是因果之说。假如你受了旁人的恩不还,那么这个恩就会如同雪球儿一般越滚越大,临死之前必会加诛于自身,还了这果报。
至于怎么还,当时曲觅跟她提起时打了好一阵儿的寒颤,就连进来奉茶的澹生听到她们在说这个,牙齿顿时就开始打架,可见必然是一种极其凄厉可怖的下场。
织影自问她还年轻,还不想带着这么个危险的定时炸弹上路,她本能地恐惧那个未知的凄厉可怖的下场。
因而她期盼地看着归尘,甚至还带了一丝恳求的意味,直到雎略恨铁不成钢地横了她一眼,她才稍稍收敛。
归尘则苦笑:“我的要求你办不到,就算是冥帝亲来也办不到,我又何苦逼你?”
脸上泛着一派苦涩,说的话也委实教人跟着苦涩一回。
织影心里咯噔,却还是问了出来:“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自己办不到?”
归尘犹如一只被钉子卡住的钟摆,一言不发,仿佛经过了一整轮漫长的沧海桑田,他终于开口:“请看。”
织影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一块半丈高的青石,上面横有两道赤痕,将石身分作了三个部分,而这三个部分又被一条白芒的线犹如串珠一般连在一起。
织影仿佛醍醐灌顶,一下就想起了这块青石俨然就是那鼎鼎大名,受了前世无数人追捧吹嘘的三生石。
相传三生石乃是由用来计量所造人数的沙砾成就的一块顽石,后来吸收天地灵气,灵性渐通,被女娲封作三生石,又赐其三生诀,置于冥界忘川河畔奈何桥头,令其掌管三世姻缘轮回。
织影从回想中醒转过来,上前仔细观摩这块千古不朽的巨石,在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海里意外地发现了两个并列而书的名字——归尘、似锦。
她指着“归尘”两个古字问:“这是你?”
归尘十分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织影大惑不解。
三生石上不都是被祝福过,能与心爱之人相伴三生的人吗?他该庆贺自己有这样奇妙的缘分,怎么反而一副沉困萎靡的情状?莫不是他没等到自己的心爱之人?
织影的思绪像踩了香蕉皮一样倏地滑远,立足于她身后的雎略却绞着上面“似锦”二字,眼底窜起了两簇灼人的火苗。
他克制着心里不安分撞击囚笼的恶兽,转身问归尘:“这是你刻的?”
归尘摇头,据实以答:“我来时就有了,但也并非三生石所为。”
“何以如此肯定?”雎略疾声追问,却未曾感觉到自己声音在轻微地颤抖。
归尘挑了挑眉梢,这个人言语古怪,语气异常,似乎是知道些什么。
他正待问清,织影自言自语起来:“这个‘似锦’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她犹如羽毛轻抚的声音让雎略心里打了个突,这时她陡然拔高了声音:“是我的前任!”又觉得自己语带歧义,她拍了自己嘴巴子一下,“啊呸!是前任影部神女!”
归尘不说话,算是默认了她的答案。
织影也沉默下来,指尖的穗子被她胡乱翻绞,快打成一个死结。
司云殿对前任影部神女讳莫如深,在曲觅的只字片语中,她只知晓她的神名叫作似锦。
怎么似锦的陨落竟然和眼前这只鬼有关?可既然似锦已经陨落,三生石上何以还会有她的名字?
“她没死?”
织影和雎略异口同声地说出这一句,问完之后就目目相觑,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思议。
但织影看到的更多一些,雎略的眼底还有即将失而复得的无措和狂喜。
今天遇到的事太多了,织影的脑子有点跟不上,她明智地决定把这些不明白的事都扔进盒子里存起来,等她缓过来了再慢慢抽丝剥茧,寻求答案。
雎略却没打算放过这条来之不易的线索。
他闪步至归尘面前,凝着双目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归尘退后一步,警惕地看着他:“阁下不觉交浅言深。”
瞥了眼青石前眸光已然恢复了清澈的少女,将心中的惊奇压下去,对雎略道:“这位姑娘已经了了因果,就请回去吧!”
忘川河一片血黄,里面虫蛇满布,腥风铺面,令人作呕,像他们这样长住于九天之上的人又怎么受得了?
织影关上了脑子里的乱麻,过来道:“你是要我帮你找情人?”
男子浮起的自嘲感慨,被她这句“情人”破坏个彻底,归尘的脸一下子就黑了:“还请姑娘慎言!”
“嗯?不是情人,那是什么?你们的名字已经刻在上面了啊!”织影指着三生石上并列的两个名字。
经她这一指,两个名字明晃晃地蹦了出来,瞬间扩大了十倍不止。
血红的字快要把归尘的眼睛都要染红,犹如洪水猛兽,让他退避三舍,却又在一丈处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
雎略更是可怕,一双眼猩红猩红的,像被辣椒水刺激了。
这两个人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