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落眼见着后院逛得差不多了,现下又是暮色沉沉,便同萦香道了句,身子乏了,想去歇喜,萦香便央了另一个丫鬟带苏落去冬暖阁的厢房,又嘱咐了她好生歇着,语罢便自行回去侍奉那晚夫人了。
那丫鬟带苏落行至东暖阁的厢房,便离开了,这冬暖阁虽处在府中角落里,采光不好,但索性种了一院花草,也算是清幽静谧,苏落来得路上又仔细瞧了瞧,见冬暖阁的厢房与将军府的后门靠得甚近,只须穿过一条穿花小径便可到达,这一点她颇为满意。
她推门而入,见卿殇静坐于那屋中,他应是因这此处采光不好的缘故,房内已然有些暗了便点了灯,见她来了,起身行礼,压低了声音,道:“楼主,我怕楼主寻我不得,便同府中下人说,担忧晚夫人病情,想着与师父及时商议,央请他们带我至师父房中,于是我便得以在此处等候楼主。早些时候,楼主吩咐我勘测府中地形,我现已全部记下,我与楼主住得十分近,只一院之隔,楼主若是有什么吩咐可以随时来唤我。”
苏落径直走到桌前坐下,拿起那桌上的茶壶,被卿殇方才那段左一个楼主右一个楼主的话绕得有些晕,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茶虽已凉,清冽回甘之味损了几分,但是淡淡莲香未消分毫,喝完,拿起那青瓷茶杯在手中把玩,她侧头看了一眼卿殇,“这茶,你喝了吗?”
卿殇点点头,“我方才在这里就坐,府中有几个下人正在这里收拾,我说有些渴了,便有个下人出去给我端了壶茶送来,怎么了,可是这茶有什么问题?”
苏落向他挥挥手,又拍拍一侧的凳子,示意他坐下,不然她每每同他说话,便要仰起头以瞧他,着实费力得很,“茶没什么问题,茶是好茶,只是这茶太好了些。”
卿殇见她示意,便坐下了,微微蹙眉道:“不知楼主此话何解?”
“这茶名唤步生莲,是邻邦勾兰特有的茶,有一代勾兰王为人风雅,不喜兵戈,反喜茶道,便环绕着宫墙取道引渠,渠长百里,每隔十里取一处池塘,如此取上十处,又精心挑选了十种莲花,依据这十种莲花的花期先后分别将其种于这十处池塘之中,又取了他国特有之茶巫山雪,再第一处池塘的莲花含苞欲放之时,将这巫山雪放入第一处池塘的莲花的花心之中,等第一处池塘的莲花开放,巧是第二处池塘的莲花含苞欲放之时,再让处子之身的女子将这茶放入第二处池塘的莲花的花心之中,如此反复直至第十处池塘莲花开时将茶取出,故取名步生莲,此茶工序甚是繁琐,产量又少,勾兰又是邻邦小国,曾经臣服于乾元,如今应当臣服于大宁,如此珍贵的茶,理当上供给了当今皇上才是。”
“这茶竟这般名贵,我都未曾听闻过,楼主是如何得知这种茶的?会不会此茶只是与步生莲相似,不是那种茶呢?”
苏落尚在思索,听他这一问,想也未想便答道:“我曾经在宫里当太监的时候知道的,还偷尝过好多回,不可能错。”
卿殇闻言,修眉愈加蹙上几分,眸中些许疑惑,“当太监,楼主这是何意?”
苏落听他反问,这才立马反应过来,急道:“你听错了,我的意思是说我见多识广。”
卿殇眉间疑惑不减,仍追着方才苏落所言不放道:“楼主方才分明说了太监。”
“都说你听错了,还有这是重点吗?”千年练就的厚脸皮,苏落明目张胆地不承认,理直气壮地反问道,堂而皇之地转移话题,“你看这杯子是青瓷,青瓷是最次的瓷器了,将军让他们收拾东暖阁的两间厢房,这些下人们收拾的是东暖阁最角落里的两间厢房,分明是觉着那晚夫人的病已然药石罔效,我们最后一定是吃力不讨好的下场,所以明着听着主子的命令,却并非高看我们,就像方才送我来的丫鬟只送至房门口,也没进屋,这么久了也没人端壶茶来,你也是说渴了,才有人送茶来的,所以这桌上的的茶具是府里最次的青瓷,如此应当端来府里最次的茶,却端来了这难得一品的步生莲,不觉得奇怪吗?”
“楼主莫不是怀疑······”卿殇说了半句便再说不下去。
“嗯,你想得没错,”苏落点点头,放下手中的青瓷茶杯,压低声音,附在卿殇耳边继续说道,“我怀疑这茶是坏的,肯定已经霉了,不然岂会端过来给我们喝。”
“······我以为楼主怀疑将军与勾兰私自暗中勾结呢。”
苏落笑而不语,又自倒了一杯茶饮着,片刻后,她小心翼翼地轻声说道:“饿不饿?我带你出去吃饭去。”
“出去?”
话音未落,苏落便笑拉着卿殇的衣袖奔出了后门。
出了门,方察觉天色已晚,无数的星子落在漆黑的夜幕上,落在苏落的眼眸之中,那双本就灵动的眼眸里盛满了今夜的星光,一闪一闪,苏落弯起唇角,灿然一笑,能出来玩乐一下真是难得,平素里大多都是同夙回来收取执念,一刻也是闲不得,难得有机会不同他出来,她自认为人生不得意时尚且要聊以自娱以此博自己欢愉,更何况人生得意之时呢?当然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啦!
苏落带卿殇行至大街上,寻那帝京夜市的热闹,卿殇眼前是衣香鬓影,灯火错落,耳边是些喧闹之声,苏落眼前是冰糖葫芦,桂花糖糕,蜜糖桃花酥,耳边是“卖冰糖葫芦儿”,“看看我家桂花糖糕”,“客官,快来尝尝这蜜糖桃花酥”之类的叫卖之声。
“楼主,我们不是要······”话还未问出口,卿殇便被苏落塞了一口冰糖葫芦,苏落朝着他扬扬头,示意他接过她递到他口中的那串冰糖葫芦,卿殇示意接过。
卿殇再度开口,“楼主,我们此行不是为了······”
岂料又是说了一半,苏落又往他口中塞了一块桂花糖糕,边塞边说:“这桂花糖糕不错,这么些年,改朝换代的,做糕点的技艺愈发精进了,这糕点更加精致也更加好吃了。”说着,面不改色地撩起那长长的素纱,往自己口中送了一块。
卿殇见苏落又买了蜜糖桃花酥,立即十分聪明地不再开口,紧紧抿着那淡粉色的唇,淡粉色的唇被他抿成了水粉色,苏落这次转身见他如此便会意,不再喂他吃这些糕点,撩起素纱,只顾着往自己口中送,一边吃一边想,真是不懂欣赏,要不是担心夙回同他问些此次处理晚夫人之事的细节,她才不给他吃这些糕点呢,反正他现在也吃了,若是夙回真的问起什么,那么他们二人便是同盟,那么他就不得不和她站在一条船上了。
卿殇见苏落再无喂他糕点之意,便在一旁开口道:“楼主,我们此行不是为了收取晚夫人的执念,那应当在将军府待着,不知楼主如此为之是何意?”
苏落故作一本正经地沉声说道:“此番为之,自是有我的用意,你只须同我一般行事,不要多问。”
卿殇欲开口回应,片言未语,苏落已拉着卿殇在一家卖云吞的铺子坐下,道:“小二,来两碗云吞。”
“客官,您稍等!”
不出片刻,两碗热气腾腾的云吞便被端上了桌,苏落尝了一口,笑道:“小二,你家云吞鲜美爽滑,好吃!”
“哟,客官好见识,我们家的云吞都是每日清晨里现做的皮,现买的肉做的,绝对的新鲜,再以熬了数遍的骨汤煮的,自然鲜美。”
“怪不得,我这初到帝京,本想着随便寻家店铺果腹,没成想竟吃到这般好吃的云吞。”苏落挑挑眉,有意咬重了“初到帝京”这四字。
“客官初到帝京了?”
“可不!”苏落灵眸一转,我才不是帝京呢,乾元王朝覆灭的时候我都瞧过,只是每每同夙回来此,都未曾好好逛上一逛,如今改朝换代多载,也不知出了什么好玩新鲜事物,“你且同我说说帝京夜里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那小二笑语道:“若要说这帝京夜里有什么好玩的去处,客官在这街上随便拉一个人,十有八九说的都是‘花月阁’,这花月阁之中的花魁玉颜姑娘更是被称作帝京三绝之一!那弹得是一手好琵琶啊!只是······”
苏落接着他的话往下问道:“只是什么?”
那小二眉飞色舞,“只是这地方姑娘可去不得!”
原是风月场所,早知出城南别院时应当带上一套男装,苏落心中长叹一口气,失算,转而又问道:“那你方才说帝京三绝,另外两绝是什么好玩的?”
“另外两绝不是什么好玩的,是个人,是这帝京名门望族楚家的一位世家公子,楚家嫡子早亡,他排行第二,人称楚二爷,此后他楚老爷也故去了,偌大家业尽归于他一人之手,此人风采绝伦,小小年纪便名动帝京,才绝画绝,一人占了两绝,只可惜此人身体染疾,不良于行。”
苏落又在心中叹上一口长气,那就是说没什么好玩的了,便笑着让那小二去忙了。
卿殇正吃着云吞,见苏落那双灵眸凝视着自己,那目光意味不明,卿殇囫囵下碗中的云吞,见苏落还在望着自己,不由地开口询问道:“楼主这般盯着我作甚,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苏落摇摇头,“没有没有,我盯着你是看你是个男子。”
卿殇只觉被这话噎了一下,顿时不知如何应答,半晌,他才开口,略有些结巴,“那,那是自然。”
“那我出钱,你去那花月阁逛逛!”苏落像是思索了许久,终是下定了决心。
“楼,楼主这是何意?”莫不是让他去那花月阁打探消息的。
“这个嘛,我自然有我高深的用意,你且去,去听听那玉颜姑娘的琵琶弹得如何,花月阁中的东西好吃与否,出来同我讲讲。”吃不到葡萄,能酸上一酸也是好的,这些年里,同夙回风里来雨里去,她连酸上一酸的机会都没有,此番虽吃不到葡萄,好歹让自己酸上一酸吧。
“楼主,那地方我去不得。”卿殇为难地说道。
“你有什么去不得的,你是男子,要不然你把衣服扒给我,我去。”
“······”
苏落终是没有让卿殇去那花月阁,也没有让卿殇当街把衣服扒给她,看卿殇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样子,兴致全无地决定回将军府东暖阁的厢房睡觉去。
正欲熄那灯火,敲门声骤起。
苏落没好气地去开那门,江上秋?!
他来做什么?应当不是见他夫人命不久矣,看上了她位上门造访的医女,来此同她幽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