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落将腰间那块佩玉放在手心之中把玩,拇指指腹在镌刻着那句“去年今日此门中”题词的凸起处上来回摩挲,方才回到归止楼与夙回相见时的情景不停在脑海之中盘旋。
彼时苏落将为夙回所折的那株梨花藏在身后,心想着不知待会将这梨花赠予夙回之时,他可会为此欣喜?
不想她还未及开口说上一句话,便见夙回清冷的眸子落在了一旁的玄苍身上,虽说夙回面上毫无意外之色,一派淡定如常,清浅的眸中也是一贯的静如止水,可是苏落还是能察觉到夙回静如止水的眸中因玄苍身影的闯入漾开了一点波澜,山雨欲来风满楼,那波澜好似在昭示这惊涛骇浪欲来,不过夙回惯会把惊涛骇浪掩饰得云淡风轻的,怕是除却苏落再无人察觉出,苏落心里顿时一惊,可是玄苍的反应明显比苏落还要震惊。
按理来说,玄苍定然瞧不出夙回眼眸之中的一丝异样,只会觉着眼前之人清贵如谪仙,朗胜清风,皎过明月,可玄苍的表情分明比见了鬼还要惨烈上一二分。
他生就冷冽的一双狼眸因惊惧睁得滚圆,后脚猛地一撤,像是准备着随时随地往外奔逃,夙回见了,视若罔闻,端的是一派清雅淡然,他朝玄苍走近,微微欠下身子,泰然自若地将满是惊惧不停挣扎地玄苍轻轻柔柔地抱入怀中,玄苍自入了夙回怀中之后霎时便不再挣扎乱动,只颤抖着身子不停地哼哼唧唧,向苏落投去求助的目光,一派的弱小可怜又无助。
苏落心头不由地萦绕出几分好奇,在这几分好奇地促使之下,她跟了上去,不想夙回只微微侧过那张清绝的脸,分给她一抹清冷如夜月清辉的目光,声音泠然,不容置否,他道:“不必跟着。”
此话逼得苏落不得不停下脚步,心头萦绕的那几分好奇顿时如藤蔓春生,如此看来,玄苍似乎同夙回也是认识的,那么她与玄苍之间有过恩怨也是真的?那是何恩怨呢?
苏落在一旁暗自冥想之际,夙回早已将怀中抱着的玄苍放在了地上,他的声音清冽泠然,犹如这早春时节乍暖还寒的风,他问:“可是巧合?”
玄苍道:“嗷呜嗷呜!”当然是巧合,苏落这个坏女人消失了这么多年,若不是今日她真出现在我面前,我还当她因坏事做多了死了呢!
苏落有时并不能听懂玄苍的狼嚎,可是夙回好似一下便听懂了一般,他又问道:“当真?”
“嗷呜!”玄苍急道,自然是真的,若不是她送上门,我又岂能再撞见她?
“既是如此,那我便同你理论另一件事吧,”他神色不改,素来的云淡风轻,“我听修罗说,你意欲掐死苏落,是吗?”
玄苍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眼前之人分明一派清风霁月,清冷温雅,说话之时也是用清冽泠然的声音淡淡一语,可玄苍还是忍不住地惊惧与慌乱,此人他可是领教过的,他也不知怎么得罪了此人,彼时他第一次遇见这位谪仙一般的人物时,那人正静卧在一院梨花树下的美人榻上品着手中的诗卷,犹带着春寒的风轻轻地拂过,拂落朵朵梨花,梨花落在他月白的衣衫之上,他无意去顾,梨花落在他眼前的书卷上,他轻轻地拂去,他的动作极其轻柔,比那日犹带料峭春寒的风还要轻柔,就好似不愿扰了这梨花残瓣的长眠。
他本无意去惊扰这样清贵绝伦的人物,只是实在对那悬于树上的秋千架心痒难耐,他想荡千秋,抓他来的那个坏女人苏落只在这人的院子之中为这人安置了秋千,他知晓了便同苏落说了,苏落也应允了他。
那人见他走向那秋千架也未多说什么,他原以为那样清贵如谪仙的人物时断然不会理会他的,也断不会同他计较些什么的,不想他堪堪碰上那秋千,那人清冷的眸子就落在了他身上。
他连忙同他解释,说这是苏落应允了的,却见那人面色如初,仍是那派的清寂,他便安下了慌乱的心神,坐上了那秋千,那人缓缓直起身子,声音他在林中听到泉水流过溪涧的声音一般,清冽动人,带着微微的冷,他端着那样清贵的容颜,面无表情,云淡风轻地说道:“区区狼妖就引得她如此,若是我此刻将你剖心取丹,你说,她可会恼?”
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他所言及的她指的是苏落,他一下便恼了,分明是那苏落强行将他掳了来,还要他陪她玩游戏。他可是狼族的储君,未来的狼族之王,被她这般欺负,如今竟还有人以为他勾引苏落那坏女人,简直不辩是非黑白,可他刚想跟他过过招,便觉周身不寒而栗,那人竟说要将他剖心取丹,这样残忍的事被他说得云淡风轻,十分轻巧,他端着那样一张清绝的容颜,一双清冷的眸中不染一丝纤尘,淡淡地望着他,他从他身上望不出一丝恼意,可他却莫名其妙地说要将他剖心取丹,该不是只因他坐了一下这人的秋千吧,他赶忙下了那秋千架,奔逃而出,那样如芝兰玉树一般的人让他觉得可怕,他那双清冷的眸子望他时,他觉得自己身在陌生的丛林里,周围遍布他看不见的杀机,直觉让他知晓周围满是杀机,可直觉也告诉他,他只要走上半步,便会殒命于那丛林。
夙回见他退了两步,也不理会他莫名而生的惊慌,又问了一遍:“你意欲掐死苏落,是吗?”
玄苍后撤了一步,身躯微微向后侧倾去,那动作似狼准备随时奔逃时的模样,又似狼随时准备扑杀敌手,咬断敌人脖子的模样,他点了点头,其实他并无掐死苏落之意,只是想欺负欺负苏落,谁叫苏落那些年欺负过他。
夙回毫不在乎他是想奔逃离去,还是想击杀他于他的森森尖齿之下,他走近他,俯视着脚下的他,他立如芝兰玉树,清绝的容颜上捕捉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声音泠然如常,“此事,我可以下不为例,你被魔说重创之伤我可以为你治愈,只有一点,你须记下。”
玄苍等着他同自己提出要求,他知道他并非在同他商议,仅仅只是在告诉他。
他说:“你不得同苏落提当年之事,若能形同陌路,是最好不过。”
苏落在院中独坐,沉思良久,想自己的如烟散去的那段往事,她若是真的同玄苍认识,那么她一定能在玄苍口中得知一星半点自己过去的痕迹,她想知道过去她是什么样子,她在这世间徘徊游弋了这么多年,只识悲欢,不通情爱地游弋了这么多年,她想知道千百年前的自己是否也爱过,恨过,是否也酣畅淋漓地欢喜过,淋漓尽致地痛苦过,她多次想将这个不完整的自己砸个粉碎,可是冥冥之中总是有些东西牵引着她,让她继续走下去。
待到暮色敛尽之时,夙回才带着玄苍走到她面前,玄苍恢复了人形,刀锋般的眉微微蹙起,夙回先苏落一步说道:“我原先不让你跟着,是因这要寻个清净之地帮他疗伤,如今他的伤势已无大碍了,特来向你辞行,谢你一路照顾。”
玄苍应道:“是。”只一个字他都说得十分生硬。
苏落轻轻扬起唇角,一点若有似无的无奈浮了出来,她道:“既然如此,速走不送。”
玄苍闻言缓慢转身离去,行了几步,突地幻出狼形,猛地向苏落扑去,苏落下意识张开手去拥他,不想他一口咬上苏落的左手腕,尖利的狼齿切入肌肤,苏落疼得猝不及防,他冷冽的狼眸之中浮出一点笑意,幻作云烟离去。
血自伤口处流出,夙回急急上前握住苏落的手腕,渡去灵力,他眸中那丝担忧落入苏落眸中,苏落一时惊讶得忘了疼痛,夙回那素来云淡风轻的脸上竟然会有担忧这种情绪的存在!
“没事了,现下伤口已然愈合了,只是他咬你之时用了些灵力,只怕这伤口上的疤痕消不去了。”
苏落心里暗啐了玄苍一口,这只狼崽子,走的时候还不忘咬他一口,枉她对他那么好,他们俩简直就是农夫与蛇的翻版——狼与仙女!
她低下头,想看看那伤疤丑不丑时,目光方落上那深深的齿印之时却顿时惊讶得说不话来了,她的右手腕上有一个一模一样的齿印!
夙回没瞧见她面上的惊讶,目光落在了放在桌上的梨花上,他良久无言,好半天才听他问道:“这,是送我的?”
苏落从手腕上的齿印上回过神来,莫名其妙地为方才表露出的惊讶而心虚,她将双手故作自然地放在身后,应道:“是啊,见那院中梨花开得甚好,便想着夙回先生素来喜爱梨花,便攀折了一株回来,赠予先生博先生一笑。”
夙回将那株梨花握在手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苏落以为他并不喜欢这株梨花,便道:“先生若是不喜欢,不如放在我房中吧,凡间俗物,想是讨不了先生欢心的。”
苏落正想着拿回那株梨花,只见夙回睫帘半敛,淡淡一语:“不,我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