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华也不多言,他知道话说道此处便已够了,若是多上几分,反倒会有些不真实的意味了,他寻了个由头就此别了苏落,推门出去。
可是他并未离开,忽地只见四围假山骤移,林木重嶂,他勾唇一笑,果是来了。
“我原想着你来寻她说上这么一番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却没想到你是想一石二鸟啊。”
冥华闻言,笑了笑,道:“多年不见,你倒是一如当年那般能言善辩。”
秦川从重重叠叠的树影之中走出,笑道:“你也还是这副鬼样子。”
冥华依旧笑着,好似并未将他这番话听到心里去,也是,谁的话也不会真的让他听到心里去,他反而将秦川的这句话当作打趣应下,他笑道:“我可是冥华,不是鬼样子还是人样子不成?”
秦川挂着唇角的笑阴冷无比,他道:“你是不是也为我准备了一番话,当年要不是你给我机会,我也不能游荡在这世间这么多年,可便是游荡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没能寻到那人,我以为我只有再死一回的时候,才可能有幸再见冥华,问问究竟,为何我寻了这么多年的人石沉大海一般寻不见呢,还请冥王指教指教,他到底在哪?”
冥华笑着说道:“哎,我原以为放你走,让你在这世上游荡些年头,见识得多了,自然而然也就放下了,没成想这些年来你的怨念却反而更深了,你终是放不下啊。”
秦川冷笑道:“我矜贵无双的冥王殿下,你这一番话说得倒是甚为美丽,其中心思你以为你就能矫饰得很好吗?我知道你一点也不想我放下,你巴不得我纠葛地在这世上游荡,虽说个中缘由我不清楚,可我知道我这样,你是乐见其成的。”
冥华笑得很是动人,像是暗夜里食心的鬼魅,他道:“我就知道我的眼光不错,果然聪明啊,我可以告诉你他在哪里,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情也要一并告诉你。”
秦川望着他,自是知道这人绝不会平白无故地来找自己,他道:“说吧,你我之间何必兜什么圈子,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去做吗?”
冥华醴红的唇角一勾,勾出一抹刚刚嗜了血的弯刀,他笑着说:“哎,那我便不同你兜什么圈子了,那人啊,你也知道他的运气一向好得很,上辈子便是遇见你这样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这辈子也不知道交了什么好运气,明明上辈子他手上染了那么多的血腥,可是这辈子却还是个好命,生于富贵之家,做一个富足一生,逍遥自在的贵公子,平白留得这世上有些人为了他受苦,真是不公平,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天道不成,天道本就不公吗?”
秦川的眼神一暗,隐隐泛着些许杀气,他笑道:“可不是吗?不过也无妨,既然天道不公,不让他还个公道,那么我便来让他还个公道。”
冥华满意地欣赏着秦川眼中那隐隐泛着的些许杀气,笑道:“方才我说还有一件事情要同你讲,你也不要怨我这么多年以后才告诉你这件事情,毕竟这事也是你的劫,若当年早早地告诉你,你如何应劫呢,这世上之人不是应劫而生便是应缘而生的,谁让你这般倒霉偏偏遇上了他呢?”
秦川说:“什么事?”
他问得这般平静,可是纵使在平静的语气也能从分毫之间窥见内里的波涛,他好像是知道什么,又好像在掩盖着什么,他在逃避也在面对,他在懦弱也在果敢,其实一切不过他要不要告诉自己,要不要让他自己明白。
冥华满意地开了口,他的语气里有一丝执拗的残忍,他道:“其实当年救你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这位女子,也就是现在跟在你身边说着要渡你的苏落,是真的,不过她啊素来记性不好,有人也不想让她记性太好,所以她也记不大清是自己救了你,若不是此次有人遇上了不得了要你执念的事情,也不会让她前来寻你,跟你说这件事情,是希望日后你能帮她一件事情。”
秦川面色冷静,原先眼中还泛着怨恨的杀气也死寂了下去,他道:“那是自然的,她既于我有恩,那么自然应该报答于她,只是瞧她这样子,我能帮上些什么忙呢?”
冥华笑了笑,贴近秦川的耳侧小声说道:“我说,你也看得出来吧,这苏落是失了三魂之人,你若真想帮她就应当用你这身上千年的执念之力召回她的三魂,再帮她融魂。”
秦川后撤一步,与冥华隔开些许距离,道:“你说的这些,我凭什么信你,毕竟你可是骗过我一次的人,万一帮她聚齐三魂实则是在害她,我这岂非是恩将仇报了?”
冥华道:“你且放心,你方才在门外看着,没瞧见我对这丫头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吗?若说我是在害她,那我不亲自动手直接取了她的七魄不就好了,何须在她面前装得假模假样的哄着她呢?”
秦川讥讽道:“你是什么样子自然有你的考量,冥主大人的心思可是我这等小辈可以猜的呢?再说了有些事表面上看上去是如此,背地里看上去还不定怎么着呢,这个道理你我都是心知肚明得很的,如今你表面上对她这般好,这丫头信你可是谁知道你是怀有什么样不轨的心思呢?”
冥华笑了笑,道:“真不愧是你,你这心思跟执念一样随着年月与日俱深了,罢了,我便跟你说上几句认真的好了,帮她聚齐三魂,再帮她融魂此事对她当然是好的,因为她本是神格之身,这是她的劫,过了这一劫,她便可以重回神籍,不过你也想得不错,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帮一个人,难不成是这因为这丫头可怜吗?我帮她是想让她回归神籍以后帮我一个小忙罢了,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秦川淡淡笑了一下,道:“此事我须得再考虑考虑,不过我有一问想要问你,这千百年来我遍寻这世间都没有能够寻到他,可是偏生这些年他在世上有了踪迹,今日你又特意来告诉我他的下落,这是你下的一盘棋不成?可是你故意隐了他的踪迹,又或者,他在这些年你方让他投生人世,为的就是让我在这世上徘徊千年,有千年不灭之执念,为的就是那女子得聚三魂?”
冥华轻扬起红色的华袍长袖,笑得邪魅,他道:“你心中早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何须我再来给你一个肯定的回答,说句实话,自从我那日见到跪在冥府主殿内那心有不甘的眼神,我便认定就是你,然后我才悄悄地放你走,为的就是今日这一步棋,说真的,我也应该谢谢你,我的确没有看错,不是吗?”
秦川挥袖,正欲一击,却见冥华虚影一晃,不见了踪迹,只留下悠悠地声音在他耳边回响,“秦川,莫忘了要好好报答你真正的救命恩人!”
犹如鬼魅在黑夜里还泛着血色醴红的语言,为的不过是再加深一分他对他的憎恶,而冥华也确实做到了,哪怕他在这千百年来反复回想那些日子时也曾有过怀疑,也曾有过确定,最后也曾亲手推翻,那就是每日每夜的不愿相信,真是好笑,这世上唯有自欺欺人者最是好笑,也最是蠢得聪明,因为自欺欺人是他们纾解心中不能承受的痛苦的唯一方法。
如此如何不好笑呢?
昨夜下了一场雨,深夜里下的,苏落听见了,隐约还能听见雨打竹叶的声音,她想她好似并未在这院中看见过竹子的,这想着想着,想的事情不由地就多了,想想的,不想想的一并涌上脑海,烦得人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觉,最后好不容易勉强睡下了。
这一早又被那秦川强拉起来,虽说她有些恼意,但总不好跟这厉鬼过不去不是,毕竟就是她想跟这厉鬼过不去,也自知没那资本同她过不去。
可是不知怎的,她今早却莫名觉着那厉鬼对她好了些,还备了点心给她,虽说她不吃东西也无妨,但想着总不好驳了这秦川的面子,便吃了两三块,果然这两三块吃完,对面的人便露出了真正的爪牙,她怎么就忘了,这天下间哪里有免费的午餐呢?
那秦川开口道:“一码归一码,这早点是你可不能白吃吧,这些点心原都是我给自己准备的,只因今日是我的忌日,可是这世上也无人记得我,也无人会在今日给我摆些糕点瓜果怀念我,所以我便自己备上了,方才分了你一些,你也吃了两三块,好歹应该聊表些许心意才是。”
苏落觉得方才的点心她可能消化不了了,这刚听到秦川开口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本还思量着他所说的一码归一码是什么意思,听到后面,都来不及思量什么一码归一码了,只能思量这该表达些什么心意才合适了。
她缓了缓,心里了然,于是试探地唱道:“那我应该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庆贺你生辰快乐,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早,恭祝你······”
可是还未等苏落唱完,秦川的脸上就浮现出了一种古怪的神色,他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望着苏落,道:“别唱了,我是想请你帮我办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跟你要得到我的执念也有关系,若是这件事情你办好了,说不定便能帮我了却我的夙愿了,如此一来于你于我都有好处,我想你何乐而不为呢?”
苏落挑眉看着秦川,心道这怎么才过了一夜,他的思想觉悟提高了这么多?
苏落想了想,道:“好,什么事情?”
秦川笑了,苏落莫名觉着他的笑容有些惨淡,惨淡得又有些壮烈,他说:“帮我去将一个人在深夜子时之前哄到我这里来,就算是你给我这忌日送上的贺礼好了。”
苏落道了声好,又问道:“那现在那人在哪里啊?”
秦川笑了笑,道:“花月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