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摇曳,一阵寒风骤起,将大殿宫门吹开一道细缝,丝丝寒意便从那道细缝之中沁了进来,殿内的供宫人早已被自己唤了出去,苏落不得不从美人榻上缓缓起身,向门前走去,正欲开门之际,却自那道细缝之中窥见一抹月白身影,那身影单薄一缕,笔直地立在风中,寒风袭卷起他薄薄的外衫,愈发衬得他形单影只。
苏落看着眼前被黯淡月光与寒冷夜风一同裹挟住的人,心里一动,他站在此处多久了,为何不进来?
这一眼下去,心中怜惜更甚,她笑着打开门,柔声唤道:“祤白,你怎么在这?为何不进来?”
她没有去问他站在这里多久了,哪怕一早便瞧见了他鞋上沾染上的雨露,想来他怕是早就等在门口了。
他像是没有料到她会从那座宫殿之中走出来一样,反应了一会,才道:“我才到这,正想着敲门,不想君上到将门打开了。”
她笑了笑,没将他的话戳破,只是柔声说道:“快进来吧。”
说罢,拉过他的衣袖,触手一片冰凉,心中一动,便直接将人拉到了床上,为他脱去鞋袜,而后为他盖上了寝被,她对着他清冷的眸子微微一笑,自己也上了床,握住他冰冷的手,道:“下次有事直接进来就好了。”
狐狸纵有一身皮毛,终归也是怕冷的,他没有开口,原以为她不会注意到自己在外面等了许久。
苏落见他不说话,便又问道:“话说回来,你这半夜前来寻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祤白神色如常,将自己的手从苏落的手心之中抽离出来,这温暖他素来知道自己贪不得,他淡淡地说道:“我听闻君上今日狩猎,竟将那狼王后裔给强抢了回来,可有此事?”
苏落笑道:“确有此事,本来打算等到白日,便同你说说的,还想着让你带着他逛逛这宫殿,熟悉熟悉环境,他怕是要在我们这里住上一段时日。”
祤白听见她说“我们”,可他却没把自己放进她的“我们”里,他不得不下意识地去想,苏落口中的“我们”可是指的她与夙回?
半晌,他回过神来,淡淡地望着苏落道:“君上可考虑过其中利弊?君上应知,人妖共享地界,如今君上一统人界,妖界也愿听君上号令,同时妖界称王的妖精虽说不少,可真正有名望的真正被众妖认可的也不过那几个,狐族是其中之一,狼族也是其中之一,如今你既得了狐族的美人为男宠,又强抢了狼族后裔入后宫,妖界自当会有妖不忿想乱之,也会有妖害怕而妥协于你,或许想献上美人求和,无论哪种情况,都会使妖界暗地之中愤懑的情绪更甚,到时候一起乱了又当如何是好?我不是认为君上想要一小狼有什么不对的,只是君上大可以让他们自己献上,至少全了狼族的面子,而不是直接将那小狼掳了来。”
苏落望着他,伸手重新握住了他还有些冷的手,道:“你这法子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或许你没听过狼族现下的状况,现如今狼族内乱,狼王沉睡,二王相争,后裔之位怕是要动乱了,狼族长老请我帮忙,我想了许久觉着这法子最好最妙,既不需要跟那两位狼王争论,把自己卷进纷争之中,最后还是无为的结果,也无须大动干戈,如此甚好,两全其美,只是身上难免会沾染上些脏水,不过这算什么,自登临帝王之位,我身上沾染上的脏水也不少,这又算得了什么,我寻思着就让这小狼崽先在宫殿内住上一些日子,我再看看那狼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若是我能将他医好,便努力将他医好,然后将这小狼崽给他送回去,到时候一切又重新安定下来了,你不必忧心,若是真的有人因此作乱,我便打得他不敢作乱,若是有人想因此献上美人,我便一并纳入后宫就是了。”
祤白望了苏落一眼,见那人毫无担忧之色,反是自若地笑着,心中担忧便扫了些,余光之中又扫到那桌上的瓶子,遂随口问道:“那是什么?”
那瓶子是苏落方才为了给他除去鞋袜方便,顺手放在了床边的桌上,却未曾想到被他问起,这瓶子便是方才那瓶“春满园”,想起这是催情之物,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想就在苏落踌躇之际,祤白却自行将那瓶子拿了过来,瞧了上面字迹,淡声念道:“‘春满园’,不过是瓶催情之物罢了,君上方才在踌躇什么?”
苏落忙道:“你别误会,这药我没有想过用在你身上的,我就是怕你误会,才一时间有些踌躇。”
祤白淡淡斜过一双狐狸眼去,一时间万千风情悉数横斜过来,他眸色清冷,声音也是淡淡的,就是不知为何这般氤氲勾人,果然是只狐狸,他道:“不是想用在我身上的?那君上想将它用在谁身上?”
苏落慌乱道:“没有没有,谁身上我也不想用,我就没想过用它!”
祤白再开口,仍旧是淡淡的,“哦,我知道了,我信你就是了,君上这般慌乱做什么,我又没说不信不是?”
苏落虽说觉得祤白的话中有哪里不对劲,可是松了一口气,道:“你信我就好。”
祤白淡淡地笑了,如烟雨之中绽放一缕缥缈的青烟,苏落一时间愣住了,她不知道如何形容,只知道说那是美,都太过艳俗了。
片刻之后,祤白敛了那笑容,道:“这媚药我见过不少,可君上知道吗?这世上最媚惑人心的从来不是它们。”
苏落的神思还停留在祤白的那抹淡淡的笑里回不过神来,她被那抹笑所惊艳到了,但她也知道那只是对于美好事物的欣赏,不是动心,她知道得清楚又分明,也因此她才不肯那么早地回过神来,因为她生命之中美好的事物太少,又消逝得太快了,她想在这抹转瞬即逝的笑容之中多停留一会。
她问道:“那是什么?”
祤白道:“是情与色,情令人目眩神迷,色令智昏,其次,便是狐族不传之秘术,媚术。”
苏落道:“媚术?我倒是听过狐族之人擅媚术,据说能以此惑心,只是我从未见过,也从未见过你用过什么媚术。”
祤白望着她,缓缓将其中缘由到来,“媚术也只有极有天赋的狐狸能够修行,而且媚术需要消耗极大的灵力,修行者还得具备充沛的灵力才可以使用它。”
苏落道:“原来是如此。”
“不过,我会,君上想看吗,我可以表演给君上看。”
苏落望着他,笑说:“我倒真想试试。”
祤白轻轻敛了下眸子,再抬眸之时眼中光芒奇诡,苏落望着他眼中的蓝色光晕,不自觉眼神涣散了去,再然后神智也一同涣散了去。
祤白知苏落并非不能抵挡住这小小媚术,效果如此之好,只是因为苏落对他没有戒心,也就没有防备,自然让他好得逞了许久,半晌,他见苏落眼神全然涣散了去,才低沉着开口,那声音似有魔力,悠悠闯入苏落的耳中,一瞬袭中她的心间。
祤白道:“君上,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苏落神色涣散地点了点头。
祤白见她点头,方才继续道:“苏落,现在你听清楚我的问题,你要听清楚我的问题,然后认真地回答我的问题,你会认真地毫不掩饰毫不掩藏地把你心中的答案告诉我的,对吗?”
苏落又点点头,眼神放空。
祤白轻柔地说道:“苏落,你心上之人是谁?”
苏落开口,唇瓣一张一合,十分僵硬,她轻声地说,只吐出两字:“夙回。”
祤白神色黯淡了下,却无惊讶之色,似是早已预料到了,他又道:“为何是他?我与他比哪里不好?”
苏落呆呆地望着他,好似被这个问题给困扰住了,好久,她才说道:“我也不知道,当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在我心里扎根了,然后任何人就都不得其门而入了,或许是当年我意气风发因一时好奇摘下了他一直戴着的面具,然后真的被他那副天人不敢见之,唯恐一念坠尘的容颜给蛊惑了,又或许是因为我一直追寻着他,看着他清冷胜雪,又看着他半身落寞,一世孤寂,看着他不有自己地动了心,又或者什么都没有,只是因为他是夙回,我是苏落,他是他,我是我,所以我命中注定地去爱上他,而他命中注定地不爱我,然后我们一起纠缠,一起互相折磨,折磨着折磨着说不定就是我与他的一生了。”
苏落顿了下,眼神空洞地望着祤白,又道:“祤白,你没有哪里不好,唯一的一点,不过是,你,不是他。”
你不是他,祤白一下有点稳不住自己的眼眸,眼前浮上一点雾气,媚术随之动荡起来,苏落在这一息的动荡之间回过神来,眼神开始灵动起来,她笑望向祤白,道:“方才我被你控制了吗?”
祤白点点头,收回所有的情绪,甚至眉目间还染着一丝温暖的笑,他说:“是啊,君上被我控制住了。”
苏落道:“是吗?我怎么一点也没有印象,那你都对我做了什么?”
祤白道:“我问君上最爱的人是谁?君上猜猜君上回答了我什么?”
苏落挑眉轻笑,道:“我说了什么?”
祤白忽地想起一个人,开口道:“君上回我说,你心里放不下九陌。”
九陌,苏落的笑忽地敛了下去,道:“九陌,我确实放不下他,你这媚术倒还有些用,罢了,你先睡着,我出去走走。”
祤白心里一下子又后悔起来,急道:“君上还是莫要出去了,外面冷,对了,我来找君上实则是有一件正经事的,君上可否听我仔细道来?”
苏落望着祤白略有些焦急的神色,遂安抚道:“好好好,我不出去了,左右外面也天冷,你不要着急,慢慢说,我听着就是了。”
祤白道:“今儿个君上接狼族后裔玄苍入宫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的,方才不就与君上说了,让君上权衡利弊,主要是今儿个下午就出了这样一件事,蛇族传信,说是蛇族储君不日便要过生辰,打算从明儿起便开始设宴,将这与蛇族交好的妖族一通请了来,说是要好好热闹上几天,也望浮生殿递了请柬,邀君上也去,不知是存的什么心思,究竟是好还是坏,也不知道他是要联合与之交好的妖族一同与君上一战,还是想往君上身边塞人,魅惑君心,这也不好说,于是我便来此与君上商讨,想让君上考虑考虑,这宴席究竟是去还是不去,推了不好,毕竟这蛇族联合了与之交好的一众妖族,可是去也实在说不过去,毕竟这还没听说过蛇族储君生辰之宴竟要热热闹闹地办上几日的先例,事出突然必定有妖,但左右去还是不去,还是需要君上定夺。”
苏落凝神思虑了片刻,道:“我当是什么大事,我与蛇族素来没有恩怨,虽说事出突然,但毕竟我与他们家素来不牵扯,想来他们也存不了什么坏心思,再说了,便是真打起来,我这浮生殿众战士也不是吃素的,人家大张旗鼓来邀我,我不去反倒显得咱们浮生殿小气了,这宴席的帖子你且给我,明儿个我便去会会这蛇族储君,看看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祤白又道:“可是,这事并不寻常,这是因为我们与蛇族素来没有什么交集,不过是浮生殿举办宴会,他们偶尔来凑个热闹的交集罢了,这突然请您,怕是有什么不轨的图谋。”
苏落笑了笑,“他若是真有什么不轨的图谋,他总能找到法子把这不轨的图谋递到我跟前,便是我这次推了,还能推了下次吗,便是推了下次,下下次又当如何呢?”
祤白道:“君上说得也十分在理,不如由我陪着君上去吧。”
苏落道:“不必,我去了,你也去,这浮生殿谁来抵挡那些老臣子的口舌,再说了,我这刚把那小狼崽子接到宫中来,他少不得闹腾几日,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你再同我走了,谁去照顾那小狼崽子,你得留下,我不在时,那些如箭矢一般层层往上递过来的奏折,你可得帮我抵挡住了,还有那小狼崽子你可得帮我照看照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