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州就此一分为二,两国各自募招士兵、义工修葺城墙,原本最是繁华热闹的城区也拆的拆,散的散,如今除了那绝命客栈突兀耸立在那块旧城区里,也是一片荒凉之景。
青衣少年在离开静州之前将地名改为“青城”,寓有“留得青,方有薪”之意,而崔筠小公主随口拟了“争”字,将静州新命名为“争”,即争郡。
不觉中巧将一个“静”字拆分开来,冥冥中寓示着从今往后静州便不那么安静祥宁了。
一个月后。疫情扩散,青城城关紧闭,断绝了旧城里的百姓入关,大批流民牵往北边。
“肖使君,这是最后一批了,就在东营那边隔离着,何时放出城去?”
肖使君拂袖抹去额头上的汗水,来回踱步,好一会才发出命令:“凌晨鸡鸣开关,千万不要再出纰漏了!”
关于瘟疫这件事还得从三个月前说起。
三月前,在南国境内九昏水东岸的叶子村突发一种瘟疫,村中百人,无一幸免,管辖该村的上级官府潮仙县令哥轶达瞒而不报,只暗中派人草草将叶子村与外界隔离。
皇子带领的军队在绕道横渡九昏水进驻静州时正好途径叶子村,本想在此歇息整顿,却目睹了叶子村遍地横尸,也不见民户炊烟。军医验尸时上报说该村曾发生过疫疾,皇子便大怒,立即写奏回报朝廷一边命人集中尸体焚毁,次日方离开。
待到南国军队按计划在静州安顿后,每日都有军士一个接一个高烧昏迷,在持续七天后便无力回天,军医也查不出具体病因,只说是染了叶子村里的瘟疫,而制出的药方也只能延缓死亡期限而已,正在军心惶惶之际,有一布衣男子献药。
那男子戴着竹帽,帽檐边蒙着半透明黑纱,一只胳膊袖是空的,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柄弯刀,身材不高,显得瘦弱。
“先生既然是为了献药而来,请先交出手中的弯刀。”一个士卒拦住了布衣男子。
男子一言不发,既不交出弯刀,也不向前移步,似乎是在僵持地抗争又似乎在等什么人。
“献药的人在哪里?人呢?人呢?请进来啊!”曹军医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布衣男子取下腰带上的一个蓝色香草锦囊,先给一位患病深的士兵服下一粒药丸,不出一个时辰,士兵便精神起来,气色红润且更甚从前。
“得过瘟疫的人不会再受感染了。”布衣男子的声音低沉,粗中略带尖细,男子锦囊已空,准备辞行了。
“还有这么多病人等着呢,先生还是留下制药吧!”曹军医并几位同僚作揖拜请,诚挚挽留布衣男子。
皇子得知瘟疫可除,也正要亲自见一面布衣男子,相遇后才知道正是女扮男装的漠烟大人,便移身至一处私密地。
“漠烟师傅原来在静州城?”
“原来是宽儿。你长大了。”漠烟大人真实的声音原来这样清脆好听,年纪不过三十来岁。
“奉父皇之命到静州,想是漠烟师傅也知道徒儿来意了。”皇子低着头,脸上挂着的笑意明朗得像高阔的青天。
“不谈国事。对了,我不是你师傅,不必师徒相称。”
“三日之恩,不可不记。”皇子毕恭毕敬。
“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我先走了。”漠烟大人的言语中毫无波澜,听不出情绪。
皇子知道漠烟大人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寡欲之人,自不会计较那么多。一时又舍不得她走,只多请教了关于瘟疫的事。
漠烟大人也直言相告:解除瘟疫的药不多,且十分难配,有几味药材是极北之地才有的,自己身上的药丸也只能救出有限的人,而瘟疫确实是很容易扩散下去的。
皇子十分尊敬这位曾救过自己性命解过自己危难的漠烟大人,也知道漠烟大人一定会有办法,虽然没有一次拜师成功,却也不急不躁,少年相信总有一天漠烟大人会助自己一臂之力。
他坚信漠烟大人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毕竟在那三日时光里,漠烟大人便一眼看穿自己的心思欲望,还赠过自己一句箴言。
漠烟大人临走前留下一份方子让士兵们每日不间断按时内服,虽不能减轻疫情,但是一旦找到那稀缺的药材,身体便可立即恢复。
而那稀缺的药材分别是北国最北之地才有的玉山之白雪、香原之草汁。暂且说不说难取,就是运到静州来,也是不可能的。
一日复一日,军中一片惶恐。有几个胆小的士兵合聚在一起计谋逃走,于当夜里拿着刀剑武器直奔静州城区,随机闯进一家宅子,杀了人、截了财、淫污了少女。那声响惊动了绝命客栈的女掌柜,乌瘴先生当即抓了这几人,一番审讯后便毫不眨眼地剁碎了人肉喂了狗。
“畜生!”乌瘴先生看着狗钵里的细肉骂了一句,把大黄狗急得叫了两声,乌瘴先生轻轻抚着那大黄狗,声音温柔可人,“小九,姐姐没骂你!快吃。”
乌瘴先生的无名指上的红甲穿梭在大黄狗的长毛之间,忽然想起一事,便问身边的小姑娘:“信上怎么说,相公肯见我了吗?”
小姑娘十二三岁,名唤方樊,爱读书写字,刚被乌瘴先生收留不久,是从南国叶子村逃难来的,现在是帮着乌瘴先生打理客栈。
方樊摇摇头,说近日没见庭院有鸽子飞来。
乌瘴先生更是生气了,一边骂南国昏没人性,太平之世非要挑事端,吓得鸽子都不来静州落脚了;一边骂自己,要是自己不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就用不着天天催信了。
方樊看了一眼地上,差点将昨日吃的饭呕吐出来,结结巴巴问:“那……那今日之事?”
“外面的人都说什么:青林黑塞,绝命夫妻,谁若是遇上,必死无疑啊。你既然怕死人,明日就走吧,我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我男人也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说不定哪天不乐意了,‘咔嚓’地一下,就把你也剁了喂小九。”乌瘴先生撩拨起吹乱在脸上的一缕发丝,咯咯笑起来,声音清澈而爽朗。
方樊吓得不敢出声,两条腿哆嗦起来。
“瞧把你吓的,唬你的!去写个漂亮的告示贴在外面,顺便把那几个死鬼穿过的血衣裳也挂出去,告诉仪囡巷的人,平日里可机警着点,免得那南国狗又出来乱咬人。”
“我……我不……”
乌瘴先生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似的贴在方樊脸上,方樊第一次离掌柜那么近,她似乎看到红色的火焰在乌瘴先生眼珠里升腾,而自己似乎连呼吸也呼吸不了了。
乌瘴先生也担心这瞬间移动的本领吓坏了小姑娘,只好拍拍手,耸肩叫苦:“你不敢,那只好让恶毒的本掌柜自己动手了咯,那告文,你敢写吧?”
方樊点头,绕开正在狂吃的大黄狗,一口气跑到二楼关紧门窗,拿出柜里的所有油灯,爬到床上捂着被子,哭了一整夜。
次日绝命客栈门前先是一阵热闹终成一阵冷清,凉风渐逼,空无一人。
经此一事,城中人人自危,各店铺商家不敢开张,行人客家也不敢出门,整个仪囡巷,静如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