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三月到了,后庭的花都在一冬的折磨中又恢复了生机,可是皇后终也没能在这无尽的黑渊长夜中醒过来。
皇后的病来得悄无声息,太医景伯称什么也没能查出来,太子赵逅也去得如飞雪踏泥,八皇子赵邕连受打击,一夜疯傻。有人喜有人悲有人悔着有人恼着。
蓬莱殿自然是表面上最开心不过的。
“红霜,本宫没想到你也是如此手段高明的人,怎么想着把药一点点下进去,连太医都没看出来,”虞淑妃显然很是满意红霜的做法,把红霜双手牵扶起来,“本宫依然也没想到你对服侍了多年的主子,也是如此残忍。”
红霜身体颤抖了好几天,思维总是迟缓常常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或者做过什么,皇上让太医来瞧只说无碍。
“御女也别假装可怜了,你可是杀人凶手。”
“淑妃娘娘,红霜能告退了吗?”红霜口里流了好多血都不觉疼,这微微的咬舌之痛,怎能敌过皇后娘娘丧没之痛。
皇后娘娘把红霜送到蓬莱殿,是让虞淑妃不要在痛苦之中迷失了心性,后宫和朝堂息息相关,南北两国外交微妙,必须稳住虞淑妃和虞大人。
红霜没想到自己却反被利用,间接害死了皇后娘娘,娘娘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可是当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时候,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早知道是这样,该随着海棠一并去了。
红霜蹒跚艰难走到了莲池边,一跃而下。
“红霜!”
睁开眼的那一刹那,红霜以为自己到了天堂,看见了心心念念楚环哥哥,迫不及待拥抱上去,活得实在太苦了,希望死后能甜些。
“红霜,你怎么这么傻!”楚环把脖子和红霜的脖子紧紧靠在一起,身上都是从莲池带上来的污泥。
有个丫鬟随着楚环一起来的,她皱着眉生怕有人跟过来,催促着:“走吧,你们快走吧。”
原来自己不是死了,那……
楚环穿着太监的服侍,红霜仿佛更是受了刺激:“你来这宫中做什么?”
“你别激动,”楚环安抚着精神稍微失常的红霜,说,“我带你走。”
“我……”
旁边的丫头实在觉得这两人太啰嗦,这宫中可不是随随便便谈情说爱的地方:“你们趁宫中现在没人注意你们,赶紧走了吧。”
红霜有些迷惘望着这丫鬟,曾经不曾见过。便有些担心怕是中了虞淑妃的奸计,她这几个月来,可没少害了宫中的嫔妃。
“别看了,姐姐若是不信,看这铃铛,是皇后的随身之物,皇后娘娘让我一定要保证你们能平安出宫。”
这个丫鬟是娘娘在宫外的人,替娘娘做事,打听到了楚环这个人之后就暗中救出并安置妥当,待到时机成熟之时再将红霜送出宫。
“虞大人本不是坏人,为官忠义,你们逃得远远的,他们也不会追,虞淑妃也不能把你们怎么样。”丫鬟把红霜和楚环送到了郊外,就和他们告别了。
红霜把楚环的手指上的纱布抚摸了一遍又一遍:“还疼吗?”
楚环环臂抱着红霜:“不疼,虞大人只是要走了我一根手指,却换回了你,值了!我以为……以为真早等到你人老珠黄了呢。”
楚环本想让红霜开心,却又勾起了红霜的伤心处:“皇后娘娘是拿命在成全我们所有人,成全皇上,成全虞淑妃,成全所有后宫,成全你和我。”
“别想了。”楚环知道红霜受苦了,经历得不少,心疼她到无法用语言言表。
而皇城后宫所有的妃子都在猜着谁会当上皇后。论地位论家族,莫过于虞淑妃了,蓬莱殿将会有热闹看了。
南国皇城前殿大臣都暗戳戳观察着各皇子的表现,准备为自己谋一番新前程。
虞淑妃总想着希儿的仇终于得报,日日情不自禁地发笑。
尽管皇上吩咐谁也不能去清宁宫打扰,可是自己怎么能放过这最后一面的反击机会。
虞淑妃于是特地换了一身素服,朝着清宁宫去了。
“姝儿,是我不好,不该骗了你,我其实是皇子。也不该强迫你当了我的皇后,你……你回来可好?”
“姝儿,我没能照顾好逅儿、邕儿,心里痛啊,不管今后如何,我定会护着邕儿的前程。”
“姝儿,虞淑妃她纯良贤淑,我知道她不会因为得宠来难为你。我也想着,能让她气气你。让你对我,哪怕偶尔低下一次头,好好看看我,好好陪着我,我们一起聊天:还是聊着心里的生活模样,有山有水有小房子,我们共床共枕,我们共饮共食,我们共看朝阳升起,共赏落日西去……”
“姝儿,你让红霜去了蓬莱殿,我那时还暗自欣喜,以为你终于也学会嫉妒了。”
“姝儿,你把后宫打理得紧紧有条。只是想不到虞淑妃因希儿的事失去了本性,为了不让她怪你,我便顺水推舟,封了红霜为御女。”
“姝儿,我这次主要不是让你嫉妒,我一次次在红霜面前装作酒后失言,是想让她告诉你,我心里有你。”
“姝儿,我在你面前,从来都不把自己当作皇上,夫妻而已。”
“我愿我是我,终不是朕。”
“姝儿啊姝儿,你怎么就不明白?我为了你连虞淑妃肚子里自己的三个孩子都害没了!她每日为我磨的砚台里,是加了药的……希儿命硬,为了赎罪,朕才格外宠着。”
“姝儿,虎毒不食子,我是罪人,朕是罪人。”
“姝儿,你看我这么心狠手辣,你是不是该起来打我,骂我。”
……
虚脱无力的虞淑妃几乎是“飘”回了蓬莱殿,太医和侍卫们按照皇上的吩咐一间一间收查所有宫殿,势必要找出毒药来源,正巧查到了蓬莱殿。
“下臣拜见淑妃娘娘。”
虞淑妃只当做是没听见,兀自一步步往里走,一片狼藉,箱翻柜倒。
“你们谁如此懂得本宫的心意,撬开了这箱子?”
一片宫人通通就此跪下,答:“皇上有旨,逐一排查。”
虞淑妃两眼望着屋顶,死气沉沉道:“可查出了什么?毒就是本宫下的,你们大可不必再兴师动众了。”
这话一出,众人吓得不轻,一个劲叩拜:“娘娘息怒,下臣们不是这个意思,不过……”
“娘娘不要再用这墨水作画了。”一个太医劝道。
“本宫,再也不会,再也不会动这些东西了。”虞淑妃傻傻地笑着。
“原来娘娘已经查出来了,娘娘圣明,这墨石中着实被人下了很微妙的药,不仔细闻闻不出来,若是常常接触这磨石,尤其是手触,十分容易流产。”太医解释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虞淑妃狂笑不已,“滚!都给我滚!”
众人战战兢兢退出来走了好远才缓神朝着另外的宫殿走去,这未来的皇后娘娘可不是好开罪的。
虞淑妃全身无力瘫痪在了木箱面前,手强撑着把箱子里面的画一幅一幅拿出来摆在地上,默默呢喃:“这儿有山有水有小房子,这儿也有山有水有小房子,这儿还有山有水有小房子……”
虞淑妃突然抓起一幅幅画撕碎,愤怒让她红了眼:“全都是你们的山,你们的水,你们的小茅庐!”
“你们相亲相爱便也罢了,为何拉着我陪葬,为何拉着我的孩儿陪葬。我也是一个书香门第的好女儿,我也是渴望被人真心疼真心疼求着儿孙满堂的好女儿,你们为什么!为什么!”
虞淑妃突然打了一个冷战,从地上爬到了妆台,不知从何处找出了一个火引子,一把火把那些画儿都烧了。
火势越来越大,婢女们被虞淑妃的威严震慑着不敢进去瞧,只能眼巴巴闻着火味,不敢闯进去,直到越来越多的人寻着火味赶来,这才开始救火。
“怎么样,变成了狠心的人,你可后悔?”
火苗窜来窜去,熊熊大火快要烧到虞淑妃身上去了,她还只顾着傻傻地笑,傻傻地哭。
“你是谁?”这个时候还有人来看自己的笑话,虞淑妃回过头见着一副陌生面孔,也不像宫中的人,很是厌烦地问着。
“你买了我的画又撕了我的画,这不过短短几月,可都忘了?”
虞淑妃又匆匆一瞥,还是记不起来,只是一个卖画的都要来奚落自己,实在可笑,又更加疯狂的笑了起来。
这女子正是落花流水间的主人,她从袖子里缓缓拿出一个小玉瓶子,毫不畏惧这“狼吞虎咽”的大火。
“来吧,”落花流水间的主人蹲在虞淑妃的旁边,长长的指甲落在虞淑妃的脸颊上,一滴泪顺着流到指甲上,被她收尽了瓶子里,“苦了你了。”
落花流水间的主人留下了一句“我本不该帮你”便消失在了殿内。
“姑姑,你突然拖着不回麟国,还谋划了几个月溜进宫里,只是为了趁乱收集虞淑妃一滴眼泪?”柳仙儿问。
“是我对不起她。”花间主人虽然是奉麟国女皇的命而来,但是做的是伤天害理的事,心里难受。
三月好时光,百花竞绽,宫里连失三妃,又是一轮新秀开选。
“皇儿,皇室不能后继无人,后位不能一日无主啊!”太后苦口婆心地劝着。
“一切随了母后的意。”
皇上一个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清宁宫,把周皇后的东西看了一遍又一遍,从皇后倚靠过的门框到皇后多个日日夜夜独睡的床榻,实在忍不住悲痛,斜躺在床榻上双手打开,实在大得惊人的双人床!
手打在枕头上的时候觉得硬生得很,怎么皇后的用度如此随便,拿起枕头时不仅沉得很而且似乎内有东西摇晃。
寻来利器把枕头打开,丝绸华丽的外表掩藏下是一个狭长方正的暗格,里面是许许多多数不清的字条。
打开一张,里面单就一个字:
帛。
复又打开一张,依旧一个字:
帛。
帛。帛。帛。帛……
两千九百八十八张帛,约计八年时光,姝儿日日如此写着自己的化名吗?
约二十多年前,身为皇子的自己化单字“锦”名为“金帛”,体察南国民情、游历四方,认识了改周姓为许的姝儿,互诺终生。
一滴沉重的眼泪滴落于干透变黄了的纸上,“帛”字的下半部分晕染开,失了字的刚毅、劲道。
皇上终于肯承认自己错了,是自己的一己私利毁了姝儿一生,自打坐上了后位她便以怀念的方式来喜欢自己,以高贵的姿态来保护自己,终究在这硝烟四起的后宫反误了性命。
曾言南北归一,谢冠入林,终成空话。
“朕定要让你看着麟国归顺麒国!朕也会早日谢冠,不出两年,陪你山水林间,日月庐下。”
五月,北国大将虞青山频频告捷,麟国自争郡往北一退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