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透过铁窗,侵略到了土屋的地面上,那亮光将崔筠从梦中吓回现实:“小环,你是不是又发作了?”
小环的两只胳膊上的衣服都被她自己撕扯得稀烂,红通通的肉上挂着几条血淋淋的印子,她全身上下犹如干裂的旱田,四分五裂开来,一层层皮卷起来……崔筠长公主能听见小环骨节生长的声音。崔筠完全不敢触碰小环,只怕自己是帮了倒忙,只能一边看着一边心疼。
“小环,你……”崔筠见着小环的身子一寸一寸长出来,如正常人一般高,正和当晚在橘颂宫看到时一模一样。心中不禁惊叹:这比易容术不可思议得多了!
哪怕画面如此震撼、血腥,小环自始至终一句疼痛的话都没有叫出来。小环在满身都是泥和土,这次蜕皮比往常的任何一次都要疼,不过幸运的是,等到下半夜时,小环的意识就已经渐渐复苏了。
“刚刚吓着你了吧。”小环看着地上的一层人皮,有一种苦笑的感觉。
崔筠长公主将小环如何生长如何缩回的画面看得一清二楚,不过为了小环的尊严还是假装在睡觉,仿佛什么都不清楚,却分明落了一滴又一滴的热泪。
“公主,”小环嗓子似乎嘶哑了,“你还记不记得……我啊?”
经过这场蜕变,小环什么都记起来了,这几日的昏沉感也没有了。关于这段时间的记忆,她不仅能清晰想起来,就连娘亲死去的画面都如在眼前,她想起了乌障先生、方樊姐姐、罗舒筱将军、齐将军、青城、瘟疫、死亡……
崔筠长公主听不清小环嘟哝着什么,又不能睁开眼,渐渐地入了眠。
小环守着崔筠长公主直到天亮,她从土里偶然寻了一根细铁丝,她正等着长公主睡醒,准备撬开木门上的铁锁,她知道长公主睡眠浅,看着她好不容易睡着自然是不愿意将她吵醒的。
不过肖步可顾不着崔筠长公主的睡眠了,他趁着那七八个姑娘熟睡的时候以房间同样的细铁丝将门撬开,逃出来后直奔崔筠和小环这边赶来,一脚踹开破门,喊道:“睡什么睡,赶快起来,咱们得赶紧离开这个破地方!”
崔筠昨晚哭过头了,脑袋里跟装了水似的,刚要站起来又要倒下去,不偏不倚倒在了肖步宽阔的胸怀里,肖步将她一把抱起,向外走去。
小环早就清理过自己蜕下的皮了,也换过多余的一套衣裳(崔筠长公主有所预料的找月婆要的一套,正是给小环准备的)了,所以郑翰和肖步并无察觉,她见移王也安然无恙后,丢下了手中的细铁丝,跟着肖步他们一块逃出去了。
“啊”小环一声尖叫,只见一个捂着脖子的浑身血淋淋的人蹭上自己的脚踝,那是被肖步和郑翰抹了脖子的那行将她们关起来的女土匪。
那将死的女人哀求道:“救我。”
移王一双手捂住小环的眼睛,将小环强行带走,不忍心地安慰说:“别怕,别怕……”
小环胸中一口闷气涌上来,朝着移王的衣服上吐了好大一摊血,把移王给吓坏了。移王知道崔筠对小环这个丫头不一般,是将她当作姐妹的,自然也会好好保护小环。移王见小环这番反应,急得不得了,赶紧叫了郑翰过来帮忙。
“她怎么了?”郑翰对小环还是有好感的,这样近距离看着她的脸,觉得她越来越好看了,看出小环比前几天的气色好了许多,连皮肤都水灵了不少。
移王将身上的血迹展露给郑翰看,道:“吐了好大一摊血呢。”
“我没事,我连人肉都吃过,还怕个死人吗?”小环用衣袖抹擦掉嘴角的血迹,轻轻松松站起来,大步跟上崔筠长公主和肖步。
小环想哭却哭不出来,她只是想起在大渊号时的艰难岁月,觉得人生在世,好像除了兑现承诺,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断掌仙让自己发誓务必要守在崔筠身边五年,夷龙神也嘱咐自己把《上古邪录》交到长公主手中。待一切结束,就找一处山清水秀处,安安静静死去吧。小环,不会再笑了。
小环甚至嘲笑过前段日子的自己,怎么会忘记自己的来历而一心想到南方认祖归宗呢,其实自己根本就不是南国人,之前告诉崔筠长公主的都是乌障先生随口编的并教与姐姐、姐夫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小环能够想起自己还不会说话时,娘亲告诉她说,小环娘亲本是北国人,打仗时被南国人掳掠到军营做妓女,好不容易逃出来嫁了静州的一个北国男人,并生下了小环。只是后来没料到的是,小环的娘亲被军营的老兵认出,又被拷打,又被轮奸,一副漂漂亮亮的姑娘被折磨得几乎没有人形,小环爹爹去讨说法却被南国老兵叫了一群人活生生打死,又一年后,小环娘亲又被传染上瘟疫……
人生数载,无一刻不苦。
郑翰觉得小环身上多了一股冷傲之气,说不出来有什么具体的表现,就是会让人浑身不舒服,他试图靠近些,终于将手搭在小环肩上:“你还好吗……”
“别碰我,”小环仰着头,恶狠狠地瞪着郑翰道,“从今以后,最好离我远点。”
郑翰听得莫名其妙,急忙解释说:“不是,是那群人先动的手,就不怪我们将她们杀了,虽然杀女人是不对的事情,但是不杀她们我们就逃不出来了……”
“谁让你多嘴了?”
“谁让你解释了?”
小环和肖步异口同声,将郑翰怼得哑口无言。
崔筠恍恍惚惚听见说月婆一行人被肖步和郑翰杀干净了,便立即挣脱开肖步,质问到:“杀人的感觉如何啊?”
崔筠啪嗒啪嗒得落下泪来,那些女子都是北国的子民,且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甚至还替影子姐姐传过话,要不是自己浑身瘫软,她一定要给肖步一个大嘴巴子,不,是要给他一刀,让他也尝尝兵器的冰凉。
肖步本来想替自己辩解,可当看见崔筠那个楚楚可怜的模样就狠不下心来。
崔筠非要回到小土屋将那些人好好安葬,肖步开始死也不同意,却拗不过崔筠长公主,也跟着回到村子。
郑翰和肖步一样震惊,便悄声问移王:“是谁安葬了她们的?”
崔筠在屋旁新增的坟头边看到一颗墨绿色珠子,趁着无人时悄悄藏进袖口,会不会是影子呢?崔筠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影子姐姐了,她希望早点到南国,好向她亲自道谢。
崔筠还是不相信月婆能被肖步轻易给杀死,便问一直沉默不语的小环:“你可有什么发现?”
“关押我们的屋子里有细铁丝,像是人故意埋在地面的。”小环也是个聪明的姑娘。
崔筠沉默了许久,才点点头道:“她言而有信。只是代价大了些。”
“您说谁?”小环不能完全理解崔筠长公主的话。
“没什么,我们走吧。”崔筠长公主抹掉眼泪,对着几个坟头行礼后便离开了。
埋尸的男子从屋内走出来,他一身黑衣,鼻梁高挺,发丝贴在眼角,隐约露出一颗泪痣。男子望着崔筠的背影,念念不忘,呢喃一句:“仁者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