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筠先打破这死一样的寂静,极其夸张地咧着嘴巴笑问柳仙儿:“你猜,我从你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柳仙儿从未觉得崔筠长公主笑得这般苦涩:“陌生。”
柳仙儿知道自己变化了太多,从一个胖子变成瘦子,从一副老成的模样变得年轻,要不是自己知道自己修炼的是还颜功,还误以为自己学的是易容术呢!和影子在一起的这些年和跟崔筠长公主在一起的那些年相比,自己成熟稳重了不少,吃的甜食更少了,做事更周密了,就连琴棋书画这些乱七八糟的趣味也是趋于精通。突如其来的相认,突如其来的谋略,一定会让崔筠长公主觉得自己遥不可及。
“不是,”崔筠长公主摇摇头,伸出胳膊抱住柳仙儿的脖子,依旧学着老样子用睫毛蹭她痒痒,“是真诚和恐惧。”
柳仙儿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完全没有躲避的意识。
崔筠随后把自己的脖子架在柳仙儿的肩上,柳仙儿亦感觉到崔筠长公主吞咽了一口气,听她说:“你喜欢赵宥是真的,你怕我也是真的。所以,这更让我心如刀绞,让我万分为难。”
“我……我……公主……”柳仙儿的身子冰凉,在月下仿佛成了透明体,似一块寒玉。
柳仙儿误解了崔筠长公主的意思。
崔筠没有要放开柳仙儿的意思,一边抱着她,一边告诉她:“你说过,赵宥身边有一个叫轩辕蓁蓁的姑娘,很嚣张,总是去蕙苑找你的麻烦,我吩咐你画过她的画像,她就是在郭店行刺我们的女人。我当时瞒着不说,也是因为赵宥替我挡了那一剑,不是装出来的,轩辕蓁蓁或许只是一个因爱生了恨的疯子。但是,我没想到,她也正是在树林里扬言要杀死影子的人,香囊的花色是她曾佩戴过的,香囊的香味是我在树林里闻到过的,因有婆婆纳的香,所以我记的格外清楚。”
柳仙儿偏过头,继续听着。
“这金钗,好巧,我也见过。在我第一次入宫,肖贵人接待我时,她隆重戴上的,就是这钗的另一件!此钗是子钗,肖贵人头上戴的正是母钗!母子钗本不轻易分离,更何况是宫中娘娘所属之物!二皇子不是不查,是不敢查,不能查!”
崔筠胸中郁结难平,声音都低沉到失声的地步。
“二皇子他……他才是一切幕后黑手,轩辕蓁蓁是他亲信,肖贵人是他生母……那影子收他为徒,是自入虎穴,而我们安排崔筠长公主嫁给二皇子也是一步错棋?”柳仙儿花了这么多年的光阴在周旋在赵宥身边,得知赵宥身边人的手腕,到底是意难平。
崔筠流的眼泪将柳仙儿后背湿了小半:“或许赵宥并不知情……”
柳仙儿更糊涂了,猛摇头后,将思绪又整理了一遍,试着找到所有事情的合理支撑点:“影子能将物证送到我们手中,说明她对轩辕蓁蓁和肖贵人的手段已有掌握。刚刚您问,影子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将物证送来,明明可以更早交到您手上的……您是不是觉得二皇子是无辜的,而轩辕蓁蓁和肖贵人才是一伙的?”
“我从你眼睛里读到的,是赵宥的魅力,是喜欢,和我心中所读到的他,是一个模样。若是你,你会信他吗?”崔筠反问柳仙儿。
柳仙儿思索了好一会儿,与崔筠面对面道:“不信。麟国的前途不能赌!”
崔筠长公主却说:“可我想再信他一回。”
柳仙儿无话可说,她重新见识了崔筠长公主的头脑,也见识到了堂堂长公主在异国他乡陷入爱情的不顾一切,作为一个守护者,她只需要在被需要的时刻绝不退缩,就算是不辜负。
在柳仙儿心里,她想私心一回,让崔筠长公主像个北国每个平常百姓家的女儿一般,为了人生中必不可少的情,任性自在一回。
南攸宁看着从公主府出来的柳仙儿跟失了魂似的,又不敢开口了,还是静默跟着,可是行不到两步,柳仙儿就瘫软在地,像是一团没有骨架的白肉:“你又受什么打击了?难道是因为长公主和二皇子明日定亲,你舍不得?”
柳仙儿说了一句南攸宁暂时还不能明白的话:“早知有今日,那年来连珠城就不该让姑姑帮那恶女人复仇,姓肖的简直就是个疯子,不知好歹,杀人魔头!”
“花间主人?肖贵人?你说的难道是十几年前的事?”南攸宁听柳仙儿说起过这件事,只是不知为何旧事重提。肖贵人是二王爷的母亲,影子处处帮衬二皇子除了幼时启蒙之恩,也是因当年麟国女皇派花间主人助过肖贵人一臂之力,多重情分算在一起,来日合作也方便许多。更何况,二皇子和长公主的婚事也是预料之中。
自从帮着柳仙儿进了蕙苑,南攸宁就没见过柳仙儿破口骂人,这样骂人的话,还是许多年来头一回见到。
南攸宁是柳仙儿的礼教师傅,帮助柳仙儿学南国女人的姿态和情趣,暗地里也帮助柳仙儿做一些她不好亲手处理的麻烦事,也是麟国暗探之一,是数一数二的厉害角色,且性别是稀有的男性。南攸宁最厉害的是口技功夫,武功虽一般,可遇事灵活,和柳仙儿是连珠城内的顶级暗探搭档,并称“灰蛇”。
作为搭档,柳仙儿没必要瞒着南攸宁,待心情稍稍平复后,将崔筠长公主的推断和抉择告知与南攸宁。
南攸宁急得连转了好几圈,质问柳仙儿:“你就这么顺了长公主?!”
“你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纵容她做什么?潜伏南国几代人几十年心血可能毁于一念之间,你知不知道?”
“影子不是神,她是人!她不可能连死了都能掌控局面,她或许是在临时前发现二皇子惊天大阴谋,于是辗转送出证物,就是为了告诉崔筠长公主真相呢?如果连影子都被肖贵人残杀了,那么咱们暗联的整个架构会不会也出现问题?你考虑过没有?长公主考虑过没有?!如果肖贵人和赵宥没有一丁点做合作伙伴的机会,那长公主嫁过去只会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不如嫁给断了胳膊的赵希,好歹人傻好操控!”南攸宁已经寻笔拟写草稿,准备通过连珠城发出危险信号,让活动暗探暂停事务。
柳仙儿拦住南攸宁:“长公主对影子的死,多半是自责,关于影子的死,你相信我,绝对不是意外!”
“当然不是意外,是他杀,是谋杀!”南攸宁觉得柳仙儿傻糊涂了。
“是自杀!”柳仙儿斩钉截铁。
南攸宁见柳仙儿如此肯定,愣了片刻后,将笔摔在地上,临走时留下话:“我还是去联络下城内四方,看各方势力是否有异常,顺便静一静。我不是不服长公主的率领能力,只是小心为上,不可因小失大,半步都不可以。”
柳仙儿也没有去追,南攸宁之所以叫南攸宁,源于“君子攸宁”,他希望南国成为麟国女皇征服的天下,而连珠城也终有一日成为北国女皇休憩的王宫。南攸宁全家一百三十口,全死于南国军士刀下,老少尽绝,仅剩下他与一个老仆逃到南国,苟活于世二十余载,一身本领,只为雪恨。
即使北国男子身份卑微,他亦以身报国,若有命,或还可满身荣耀回归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