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沉了沉眼,赵邕躺在龙榻之上,翻了一个身。细算来,这已经是赵邕主麒国的第三个年头了,却如金笼之鸟,半点不由心,日复一日,神采渐无。
说来不信,自己还是习惯了军中那苦、那勤、那简。如何做一个将军,与做一个帝王,千差万别。
黑暗中,赵邕背褥下揽来的一只手麻得心中一痒,身后“唔”地一声浅笑,稍纵即逝。轩辕蓁蓁似乎做了一支美梦。
他厌弃她。
“母后,您不若……放朕走吧!”梦中的男人对母亲苦苦哀求。
相比之下,赵邕做的便是这样凄惨之梦。悲凉又无助。
两月后,赵宥的第三子,赵脩出生,轩辕蓁蓁得以拿到后宫实权。
曹花花立在清宁宫的院子里,看着满树的月季,没由来的发了怒。
“肖太后,欺人太甚!”
一双沧桑、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慰着轩辕蓁蓁:“皇后,息怒,身子更重要。”
“太后这是利用完了我们曹家,就要过河拆桥了。”
隔着一米远,都能看见轩辕蓁蓁浑身发抖。
“太后终会归天,而且,掌印的可是皇后娘娘您啊。”秦茉不过四十来岁,却佝偻着腰背,又遮着半张脸,见不得人。
一滴清泪从轩辕蓁蓁眼角滑落:“不过,皇上倒是对清宁宫没什么成见了,也确实是很少提稼穑王府的那位了。”
秦茉被轩辕蓁蓁一句话激得红了眼:“皇后娘娘可别心软,杀亲之仇,不得不报。”
“来日方长。”
一颗石子叮叮当当滚了一路,停在了轩辕蓁蓁脚边,她随手捻了一支花簪在耳边,吐字的气息都变得甜腻起来:“炀儿,到母妃这里来。”
过了柳絮飘飞的时节,赵炀便要三岁了,可是他却囚在这清宁宫中半步也不得出去。这是太后的懿旨。
整个麒国,只当是周帝和皇后的长子已夭,殊不知这宫墙里还有个活生生的孩子。清宁宫、太后、周帝,都将这个皇长子存在的秘密守口如瓶。
太后筹谋深远,打的是绝后患的算盘,自己儿子不过登基三载,想要推而霸之的大有人在。富商曹家为首列。
赵宥也念着私心,不想让策安长公主增加对自己的怨念,加之这个孩子更是出于皇后胎腹,只当他不存在,也未尝不可。
赵宥的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儿,叫赵浣,生母是个扫地的九等宫婢,被皇后亲自赐死。赵浣如今寄养在太后宫中,两岁生日刚过。
新添的贵子,是蓬莱殿的那位玄妃所生。玄妃相貌自然不及蓬莱宫上一任主子——虞淑妃好看,也没有什么家族背景,有的不过是一个好肚皮,和一双充满灵性的眸子,和麟国的那位三分神似。
太后曾警告威胁过曹皇后,只要蓬莱殿里的小皇子能安全落地,那么后宫的大权便悉数授给她。
赵炀踏着小碎步奔向轩辕蓁蓁:“院子外面有什么?”
“有花有草有小石头呀。”轩辕蓁蓁抱起赵炀,将他顶过头顶,可依旧看不清宫墙外的事物。
“不对。”赵炀揪起轩辕蓁蓁的耳朵,像母妃平时惩戒自己那样惩戒母妃。
“那炀儿觉得有什么呢?”轩辕蓁蓁在赵炀软糯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有父皇!”
轩辕蓁蓁思绪被牵扯,陷进了沉默。
“有父皇!”赵炀摇动自己的身躯,好让母妃应答自己。
“对,”轩辕蓁蓁觉得自己真是矫情,活该自己在清宁宫发霉发臭,“有父皇。”
凡事,都得自己争取才对呀!
赵炀觉得母妃耳边的花朵好香,便凑近鼻子闻了闻,突然发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悄悄告诉轩辕蓁蓁:“父皇好可怜,我每次看见父皇身后跟上一堆人,他们是不是要把父皇被关在外面,不让父皇来找炀儿?”
秦茉的头扎得更低了,大皇子说话的语气根本不像个三岁的孩子,将来必是大材,不自觉地会心一笑。
轩辕蓁蓁没秦茉想得遥远,只是被皇儿一番话惹得一行清泪说下就下。
可怜的不是皇上,而是你这个头顶早夭之名而见不得人的堂堂大皇子。
墙内墙外,被困住的人,不知皇上一个人。
赵宥从蓬莱殿看完皇子出来,脸上不知是喜还是忧,身边的太监都屏息凝气,生怕自己又做了受气包。
“囚虺阁在哪个方向?”赵宥回望着蓬莱殿几个大字,忽然想不起来某处地方。
两个太监面面相觑,由一个年老的太监作答:“回皇上,老臣进宫多年,不知宫内有叫囚虺阁的地方。”
是呀,哪有什么囚虺阁,那只不过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地方罢了。因曾经时刻担心先帝废黜自己,总觉得自己会被囚禁……宫中没有囚虺阁。
“既然没有,那朕就亲自建一个吧,”赵宥传下口谕,“宣尹怀温进宫。”
“是。”
“皇上,”龟鹤宫的老宫女向前参拜行李,“太后娘娘与您有事相商。”
“知道了。”赵宥好不容易兴起的兴致,被眼前这个扎眼的老女人泼了一盆冷水。
太监踉跄跟上,问道:“告皇上,那尹大人……”
“宣到秘殿,让他侯着。”
“是。”
赵宥往龟鹤宫的方向去了,而太监立在原地,等目送完皇上便打算出宫宣旨了。
赵宥一边走一边心想,多年的露怯之行,终于不必再装下去了。母后的局下得太大,也太多余,接下来,就要看自己的了。
“母后。”赵宥略微点头,算是向太后行过礼了。
“本宫让你做的事,为何迟迟没有定下来?”太后手中的一杯茶,洒了一地。
“不必那么大费周章了。”
“到底是大费周章还是皇上别有他图?”太后步步紧逼:“是时候流放稼穑王了。”
“八弟如今已经恢复了正常人的意志,若是聚事,也是一患,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省事。”
“你不过就是想把麟国公主困在岚宁城罢了。”太后脸色已黑,太阳穴的青筋已然暴起。
“是,”赵宥就是不愿意放手成全,“争郡原本就是麟国的地方,把稼穑王一府流放至争郡,就等于放了人质。崔筠,可是麟国女皇的心头肉。”
“稼穑王若是敢与麟国勾结,他就是叛国,麒国百姓便永远不会原谅他。”
“母后鼠目寸光也。”赵宥不避闲人,直言顶撞。
太后气得两眼一翻,差点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