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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汀大陆·沉冥宫

公主大婚之日终于被盼了来,一早,沉冥宫中便熙熙攘攘地忙碌开了,一波又一波人将各方贺礼搬入偏殿,平日里一向严肃的螭夷今天也是笑脸迎人,带着南枭在正殿之中迎宾接客,忙得不亦乐乎。如此大喜之日,后宫之中却有一人面色铁青。

银翮僵硬地站着,任凭侍女们将那沉重的碧蓝嫁衣从里到外地一件件裹在自己身上。雾姬心中不忍,却还是苦口婆心地劝慰着:“银儿,今日大喜,若一直苦着个脸可不吉利。”

总算穿完了嫁衣,银翮又被摁下,开始整理发髻。看着一枚枚珠钗缀在发间,银翮越想越觉得委屈:“平日里只道父君严肃深沉,却不想他狠心至此。他如今说我不学无术、没规没矩,怎么不说说他自己,从小到大,几时管过孩儿?”

这话说得雾姬长叹了一口气:“你父君心中还是在意你的……”

“在意个屁!”银翮啐了一声,“他在意八方城主,在意魔界颜面,唯独不在意这个女儿!”

几个侍女互相看了一眼,这尴尬气氛使得她们手上的动作都更加小心翼翼起来。

正殿之中人来人往,见两位高大儿郎风尘仆仆地踏了进来,螭夷大步一迈,迎了上去。焰白和夙川走到他跟前,一齐行了个礼,贺道:“见过魔君,恭贺魔君今日大喜。”

螭夷笑着点了点头:“战神殿下、月神殿下远道而来,令我这沉冥宫蓬荜生辉,只是今日诸事繁杂,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两位殿下见谅。”

焰白回道:“魔君客气。”

螭夷让出半个身子:“两位殿下,请上座。”

在周遭的注视与窃窃议论声之中,焰白和夙川旁若无人地入了席。进进出出地,一直到外面天色渐暗,各方宾客才算是入席完毕。螭夷坐到了正殿之上:“今日乃是小女大喜之日,迎得各路贵宾前来观礼,本君不甚荣幸。”说罢,他举起面前的酒杯,对着左右敬了一杯,左右宾客亦举杯还礼。

放下酒杯,只听站在殿门外的侍从高呼一声:“礼启!”

刹那间,正殿之中琴瑟和鸣,数十只喜鸟从四面八方飞了进来,盘旋在正殿之上。殿门外的喜钟敲了三响,照理来说,这喜钟一响,新人就该入殿了,可眼下这喜钟敲了三响又三响,却迟迟不见新人的踪影。螭夷的眼神沉了下来,殿中宾客们也都忍不住议论纷纷。

夙川撑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看着殿中的状况,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果然。”

“你说什么?”焰白凑了过去。

“没什么。”夙川轻咳一声,“我去外面透透气。”

“哎!”焰白正想叫住他,夙川却已经隐了身形,所幸殿中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门口,无人留意到此处的变动。

月神前脚刚刚消失在了正殿之中,雾姬就从门外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她一路跑到螭夷身边,小声地说了什么,螭夷脸上便平添一阵怒意:“快去找!”于是,一旁的南枭也起身,又随着雾姬一起跑了出去。

隐住身形的夙川从正殿出来,看见距离喜钟不远处有个男子正怅然若失地站在那里,看他一身喜服装扮,想必正是今日的主角之一,弼黎。

夙川从容一笑,不再逗留。那日,他抱着那丫头的时候,有意在她身上留下了自己的一缕气息,本是想着日后若还有机缘来到魔界,定要找她一起一醉方休,没想到这么快这缕气息就派上了用场。当下他闭上眼睛,随着感受到的气息所在,施了个瞬移之法。

再现身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一条宁静的长廊之中,刚定住身,背后就被撞了一记。

“哎哟!”身后响起一声叫唤。

回过头一看,只见那丫头身着碧蓝嫁衣,一头珠钗已经跑得歪歪斜斜了,此刻她正捂着脑门惊讶地瞪着自己:“怎么又是你这石头墩子?”她又往身后张望了一番,神色慌张。

不等夙川作何回应,银翮一边把头上的珠钗一把抓下扔在了长廊外的一处水潭之中:“这一脑袋五颜六色的玩意儿,压得我头都要掉在地上了。”发髻松动,青丝垂落,她一边推开夙川,“这长廊本就狭窄,你这么大个石头墩子还不赶紧让让!”

微风过处,扬起银翮散落的头发,轻飘飘地拂过夙川的面庞,那日枕上残留的淡淡香气,此时汹涌地钻进了夙川的心里。他呆立片刻,追着银翮跑了过去。

这条长廊通向一处荒芜的院落,夙川刚入宫的时候便察觉到整个沉冥宫都被下了结界,这处院落也不例外,只是比起别的地方,这里的结界稍微薄弱了些许。银翮站在院子中央,仰着头找来找去,竟真有一处豁口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她转过头看着夙川:“你跟着我干什么?父君派你来的?”

夙川一愣,摇了摇头。

“你若敢拦我!我可对你不客气!”银翮冲着夙川挥了挥拳头,威胁完过后,飞身一跃,从那豁口处钻了出去。一出结界,便到了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尽头,可见巷口连通繁华街市,此时人来人往,热闹得很。

银翮开始脱去身上的嫁衣,刚把外袍扔在地上,夙川也从结界那头钻了出来,又将银翮吓了一跳:“你老跟着我干什么啊?!”

见银翮衣衫不整,夙川一时不知该将目光落在哪里,他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转过身对着结界豁口比划了一下,眨眼工夫已经将那道豁口补上了。银翮见状,大吃一惊,要知道,这可是她凿了整整三天才凿出来的一道口子,竟被这石头墩子挥一挥手就补上了,可见这石头墩子的法力果真高强。

不知这石头墩子打得什么主意,银翮掂量不出个所以然来,先套起了近乎:“石头兄,那日我可救过你那位兄弟,怎么说也算是有点交情,你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夙川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对着她歪歪斜斜的衣衫又递过去一道法术,可是却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银翮叹了叹气,解释道:“没有用的,这身嫁衣被我父君施了法术,变幻不得,若想更衣,只有将它先……先……”说到这里,银翮扭捏起来。

夙川立马领会了那没说完的后半句,当下转过身,背对着她:“我不看。”说这话的时候,他一边脱下了自己的外袍,反手递给了银翮,“你先换上。”

银翮倒也不客气,麻利地褪去了那身嫁衣,又披上了夙川的外袍,随即催动法术摇身一变,将那件外袍变成了一席黑色纱裙。她拍拍夙川的背,夸张地作了个揖:“石头兄果然重情重义,今日之恩,来日定当涌泉相报!”说罢,她便扬长而去。

夙川微微笑着,也不做回应,却还是紧紧跟着她,一路走出了三条街。银翮终于按捺不住,有些恼怒地停下了脚步:“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夙川还是那样笑着看着她。说来也怪,平日里的俏皮话信手拈来,不知怎的,对着这个丫头,却总是词穷。

银翮见状,越发烦躁:“实不相瞒,其实……”她有些纠结地皱了皱眉头,最终一咬牙还是豁了出去,“其实,我就是魔界公主。”

夙川点点头:“我知道。”

“……”他居然这么淡定?连一点惊讶之情都没有?!银翮纳了闷了,“那你这会儿在这看到我,不觉得奇怪吗?”

夙川点点头:“我知道啊,逃婚嘛。”

银翮更加费解:“那你还跟着我干什么?要是被抓回去,我不见得有事,你肯定要被我父君处死!”

夙川不屑地笑了一笑:“我的生死,可不是你父君能说了算的。”

“口气倒是不小。”银翮白了一眼。

夙川正欲接嘴,却见不远处有一队魔兵正往这边跑来,他左右看了一眼,发现自己住宿的客栈就在不远处,于是连忙拉过银翮:“跟我来。”

两人刚进房间,外面就响起了魔军搜人的动静,很快就轮到了这间屋子。夙川示意银翮躲到屏风后面,自己慢条斯理地打开了门。领队见到夙川,略吃一惊,后面的喽啰急不可耐地要往房间里冲,被领队的伸手拦下,他对夙川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不知月神殿下大驾在此,小的多有冒犯。”

夙川露出困倦的神情:“本殿方才顿感不适,提前退席回来歇息,这是出了什么事吗?瞧你们一个个,莽莽撞撞的。”

领队的是个拎得清的,他瞥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客客气气地说道:“月神殿下好好休息,小的这就告退,还望月神殿下恕罪。”说完,他也不等夙川回应,对着身后的小兵们厉声喊道,“去下一间。”

夙川自然不愿与他们纠缠,待人走后便紧紧将门关了起来。银翮这才从屏风后面探出一个脑袋,瞠目结舌地看着夙川:“你你你……你是月神?”

夙川见身份暴露倒也从容,昂首挺胸地迎上了银翮的目光:“正是。”

银翮从屏风后面钻了出来,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夙川,待她再度开口,险些没把夙川气得当场吐血。

“我原以为这月神天天画星星描月亮的,是个娘们儿唧唧的小白脸呢!”银翮跑到夙川跟前,捏了捏他结实的臂膀,“没想到竟是你这么个石头墩子!”

夙川没好气地冷笑一声:“堂堂公主,行为不检,言语粗鄙,难怪你父君着急把你嫁出去。”话一出口夙川就后悔了,自己这嘴上不饶人的毛病发作得真不是时候,这话到底还是说重了些。

可银翮却出人意料地并没有生气,只是义正严辞地反驳道:“粗鄙之言句句实在,反倒谄媚之词才虚伪造作。我自小在军中长大,以黑螯之骨盛酒,以灞熊之皮为席,不懂那些个扭捏矜持,但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见她不怒反傲,夙川这才松了口气,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下,转移了话题:“我方才出来时看见你那新郎官了,看起来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听说还是你们魔军统领之子,你为何不愿与他成亲?”

银翮跟着夙川坐了下来:“石头兄你有所不知……”

夙川听她一口一个石头兄,别扭地皱了皱眉,不过见她打开了话匣,又将纠正之意忍了下来。

“我与弼黎从小就认识,一起练功、一起喝酒,虽说青梅竹马,可实打实的都是兄弟情谊,我一想到要喊他一声夫君我这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能立起来……”说到此处,银翮神色纠结起来,“此番逃婚,最对不起的就是这小子了,伤了他统领一门的颜面……不过,明知与他并无男女之情,总不能硬着头皮嫁给他,再伤他一世吧,石头兄你说是不是?”

“嗯。”夙川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这心思难道你父君不知道吗?”

银翮长叹了一口气:“他哪会管我什么心思?”

见银翮面露苦色,夙川便没有再追问下去,他思量片刻,说道:“你的相貌太过惹眼,若逗留此处,恐怕不过几天就会被人发现,不如……”

他的话没说完,银翮便摆摆手打断道:“过几天我就回去了。”

夙川不解:“回去?”

银翮点点头:“是啊,若我真逃之夭夭了,还不知要连累多少无辜之人替我受过,那就太不仗义啦。”

夙川有些着急地反问:“难道你回去你父君就不要你嫁人了吗?”

银翮却胸有成竹地说:“如今这婚事已经黄了,父君肯定气得满脑子都在琢磨怎么罚我呢,不会再张罗了,若他再张罗,我就再逃呗。”

“知道要挨罚还挺高兴似的。”夙川无语地看着她,正想再打听打听那魔君平日里都有些什么罚人的手段,焰白却在这时推门而入。他张张嘴,刚想告诉夙川今晚发生的种种,见到银翮也坐在屋内,当即怔了怔。

夙川赶紧把焰白拉进了门来,又匆匆把门关好。见他这般紧张,焰白凑到夙川耳边,小声调侃道:“原来你离席是来见这丫头,要不要我再出去溜达几圈,免得坏了你的雅兴?”

夙川白他一眼:“来魔界两日,只见你轻浮不少。”

银翮见到焰白回来,立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俩交头接耳之时,银翮尴尬地站在一边,心想着夙川既是月神,那与他一道的想必就是战神殿下了。战神威名响彻三界,不知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会作何反应。

她打量着焰白,倒把焰白盯得有些不自在,当下对着银翮行了个半礼:“上次姑娘的解酒丹丸效果甚佳,在下在此谢过姑娘。”

还好上回送他一颗解酒丹,虽不贵重但好歹是份小惠,果然种善因得善果。银翮有些沾沾自喜,一边连忙回了个礼:“好说,好说。”

三人围着桌子坐下,夙川替焰白倒了一杯茶,打听道:“宴上怕是乱成一锅粥了吧?”

焰白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消息灵通,现在恐怕整个沉冥宫都一团乱了。也不知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竟然在这样的日子里掳走了公主。”

夙川看了银翮一眼:“掳走?”又示意焰白说下去。

原来,南枭带着几路魔兵,宫内宫外搜了好几圈都无果。那会儿,宴席上的宾客们早就炸了窝,交头接耳地猜测着这公主殿下究竟怎么回事。又过了一个时辰,南枭独自回到了宴席上,对着螭夷耳语了几句,听得螭夷勃然大怒。

南枭退下之后,螭夷才告诉宾客们——公主银翮遭贼人掳去,今日这婚宴不得不作罢。他向着两旁宾客各赔一礼,领着一众城主退出了正殿。

听到这里,夙川与银翮互看一眼,银翮反应过来,又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不行不行,我得赶紧走了,要不然这黑锅你甩都甩不掉了。”

焰白吓了一跳,他一脸不解地看向夙川,而夙川此时一把拉住了着急要走的银翮:“你先别慌,想好办法再走,这样贸然回去就真的前功尽弃了。”

银翮听不进去:“那也不能让你背黑锅啊!”

夙川微笑道:“我怎么说也是天界圣子,堂堂月神,就算真把帐都算到我头上,魔君也不会不给天界面子。”

焰白看着两人,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似的,他也顾不得两人正在说什么了,一把抓过夙川问道:“她是……公主殿下?掳走她的是你?”

银翮见状,以为焰白要教训夙川,连忙扑过去掰开了焰白的手,挡在夙川身前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战神殿下息怒,石头……月神殿下没有掳走我!哎呀——根本就没有人掳走我,是我自己逃出来的!”

焰白更加一头雾水,他看看夙川,又看看银翮:“自己逃出来的……该不会,你俩要私奔吧!”

“……”

怎么越描越黑了?银翮急得直跳脚,还想再开口解释,夙川把她拦了下来,无奈地看了焰白一眼:“哥,你这逻辑反应真该去写折子戏。”

夙川将事情大致的经过说与了焰白,焰白总算是明白了过来,他将夙川拉到一边,小声说道:“我看那魔君为此事震怒,你别引火烧身,万一魔君真的发难,你可一点都不占理。”

夙川却不以为然地笑道:“如今这浑水也已经趟了,不如先帮这丫头想想法子……”他转过身,神色一紧,“人呢?”

两人说悄悄话的时候,银翮面色凝重地站在一旁斟酌了片刻,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下是冲动了,殃及了无辜,说不定父君气急了,连母上和哥哥都要受罚。于是她也等不及和夙川兄弟二人打招呼了,使了瞬移之法便回到了沉冥宫中。

夙川反应过来,正欲去追,焰白拦住他:“你别冲动,这到底是魔界自家的事,你这样追过去未免过于唐突,弄不好反而添乱。”

焰白言之有理,夙川只好暂且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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