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焰白与夙川动身回了无极天都,本来焰白是打算自己回去的,他自然不放心夙川,让他留在银翮身边总是更稳当些……不过夙川自己一定要回去,一来他不现身的话,众神肯定会拿他暴走的事为难焰白与父帝;二来,留在银翮身边,她一定不忍心让自己忍受那血气发作之苦……
送别二人,银翮也是一万个不放心。
蛮它将妖族的历史详尽地说与银翮知晓,银翮封了她为妖尊,乐得她意气风发!
妖王一现,众妖皆会有所感应,蛮它有信心,那些散落的大族会纷纷寻来追随银翮。银翮对身居妖王之位还是没有太大的实感,但是她对自己的真身喜欢得很,动辄一飞冲天。
蛮它原本打算亲自出去散消息的,如今看着漫天飞来飞去的银翮,也懒得费这功夫了——她这么招摇,想不被找到都难啊。
南枭果真放了八大城主回去,八大城主颇感自己这条命是捡回来的,领了差事之后哪敢有半点怠慢,回了各自城中,立马开始了整顿。北城主更是在狱中痛哭流涕,对着南枭一拜不起,忏悔自己的糊涂与懦弱。南枭冷眼看着,并没有多少动容。
罗刹闲散得很,他也不出沉冥宫大门,搬了张躺椅堂而皇之地摆在前庭里,整日躺着望天,思考一个问题——他怎么就没有真身呢?
如此又过了两日,这天一早,沉冥宫外就陆陆续续聚来了不少陌生面孔,前前后后,拢共来了三队人马。沉冥宫合宫上下一个魔兵都没有,守卫为空,但这些人也没有擅闯,只是不近不远地聚在宫门口。
他们似乎互相本不认识,起初谁也没和谁打招呼,倒是站了一会儿之后,其中一位带头人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番。这一介绍,另外两队的首领立马围到了一起,竟都激动得热泪盈眶,几乎要抱头痛哭了一般。不止这三位领队,他们各自的队伍在三人相认之后也沸腾了起来,一时喧哗不已。
外边动静大了,才惹得南枭与蛮它出去一探究竟。
银翮正在自己的寝宫里睡得熟呢,只听蛮它一溜小跑地冲了进来,连礼都未施就爬到了她身上来:“快起来快起来!”过了这几日,她与银翮已经相处得很熟络了,这时她心里激动,浑然顾不得什么礼数了。
银翮梦中乍醒,一时回不过神来,茫然地看着蛮它:“怎么了?”
“来了!”蛮它两眼放光,“先妖尊之后,都来了!”
“啊?”银翮清醒过来。
“快起来!”蛮它拉着银翮的两只胳膊,把她拖坐了起来,“人都在正殿里了!”她又一翻身下了地,拾起挂在一旁的衣物就要往银翮身上披。
银翮又惊又喜又慌又紧张,脑子里劈劈啪啪蹦出来好多念头。见蛮它火急火燎地要给她更衣,她一把摁住蛮它的手,莫名端庄起来:“不穿这身,得找身威严些的。”
蛮它停住手里的动作,眨巴眨巴眼看着陡然转换状态的银翮,愣愣地点了点头,转身去找所谓威严些的衣裳。
先前金鳐占领沉冥宫,银翮这处寝宫一直未被利用,里头的东西也都尘封已久。蛮它打开柜门,扬起一片灰尘,呛得她连连咳嗽,脑子也被呛得清醒过来,看着银翮说道:“这些旧衣哪还穿得了,你且穿上那身再施法变幻得了!”
银翮恍然大悟,她紧张得人都傻了。一边抓过衣裳开始换,一边拙态毕露地问蛮它:“我这贸贸然当了王,他们会不会不服气啊?来了多少人?什么脸色?什么态度?你与他们交谈过了吗?”
一连串问题问得蛮它脑门冒烟,她换了口气,耐心地安抚道:“人是乌泱泱来了一大片呢。”她上前帮银翮梳头,“先妖尊之后都来了,被您兄长请入了正殿招待着,我这不赶紧跑来叫您了么,也没来得及与他们打招呼。不过您尽管放心,不服气是绝不会的,我妖族心思单纯,何况这些都是正统大族。小万年了,没有王,他们没有底气。如今您出现了,那他们定然是会尽心追随您的。”
“那我是鬼灵呢?他们要是介意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银翮还是不放心。
蛮它笑了,她手脚麻利,已经帮银翮梳了个干净利落的发髻,垂下双手搭在银翮肩上,给她打气道:“放心,您是先妖王之女,仅这一点,足矣。”
匆匆忙忙,银翮变幻了一身纯白长袍,威严倒说不上,但端庄大方,气场强大,更是美得不可方物。在蛮它一个劲的鼓励下,她挺直了腰板,前往正殿。
转过长廊,看见正殿前庭果真乌泱泱地站了许多人,蛮它在银翮耳边小声说道:“这些应该都是先妖尊之族的人。”说这话的时候,蛮它神伤一瞬,想到了它的族人……
前庭里的众人也在银翮出现的瞬间,纷纷投目过去,银翮被盯得汗毛都要立起来了,心跳愈发地快。
正殿之中,三位先妖尊之后站成一排,神色间透漏着激动。南枭却尴尬得很,他也没好意思坐在魔君椅上,更不知道怎么与这三人搭话,只一个劲地往殿门口张望。终于见到银翮的身影出现时,他才总算松了一口气,随即望着一身白袍的银翮稍稍有些出神。
世间绝色啊。
三位先妖尊之后见到银翮,神色各异,但都是激动坏了,齐刷刷地对着银翮跪了一下去,异口同声道:“参见吾王!”
银翮本来心里不安,但见此情形,不由振奋起来,到这儿,她才有了自己成为妖王的实感。
蛮它眼泛泪光,站到那三人的队列里,也对着银翮拜了下去:“自先王去,我妖族窝囊了小万年!总算,吾王今继位,先妖尊之后亦归,吾等定将誓死追随吾王!复妖族之兴!”
这一席话,说得另外三人纷纷忍不住地颤抖,继而附和道:“吾等定将誓死追随吾王!复妖族之兴!”
银翮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那日接过先妖王之羽、被唤醒了真身,她是稀里糊涂地当了这个妖王的,说实在的,她心里惦记的是千虫骨,惦记的是夙川,至于肩上的妖族重任,她到此刻才有所体会。她看着眼前陌生的面孔,心中深感震撼。
蛮它常说妖族单纯,银翮并无细想过这些。
可这一刻她反应过来那是一份怎样的单纯了。
先妖尊们或许也曾像眼前人一样跪拜在先王跟前说过一样的话,誓死追随,这沉甸甸的四个字,光是听起来就很震撼,更何况他们后来真的做到了?
他们隐居藏身,如今银翮唤醒真身不过几日,他们却齐齐寻过来了!足矣见得他们窝囊了小万年,藏了小万年,也盼了小万年啊!
银翮本还惶恐,怕被质疑、怕被刁难,可他们对王的衷心太绝对了,绝对到银翮自觉羞愧无比。
她连忙免礼道:“快都起来。”
四人闻声而起,却低着头,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
对着这些人,银翮无法不坦诚:“说来惭愧得很,我对妖族知之甚少,这些天全靠着蛮它普及,才了解了一二。说我是个外人都不过分,我却贸然承了这王位……”她对着四人欠身施礼,“还望诸位多多担待,若日后我有做得不恰当的,诸位亦尽可指出。”
这话说得四人无比感动,又扑通跪了下去表决心。这番四人声音洪亮,前庭里的众人也都听得清楚分明,竟也一齐对着正殿拜了下来,高喊道:“参见吾王!”
这份赤诚,银翮深感动容啊。
她挨个扶起面前四人,面露愧色:“你们之中,我只认识蛮它一人……”
另外三人心领神会,也不等银翮再说下去,纷纷自报家门。
最左侧的少年英姿焕发,名为夕莱,是先妖尊蒲尼之后,属鸟族。先王迟羯原本便是鸟族首领,所以算起来,他与银翮还是本家。因着先王的那层,鸟族在整个妖族都属于十分尊贵的族支。自无妄山一战后,鸟族便四散人魔两界各处,夕莱则和本族亲眷隐于山林。
夕莱边上亭亭而立的姑娘是先妖尊瓦滴之后,名千魅,属狸族。千魅真真人如其名,她五官精致,眉眼间溢出来的妖冶,银翮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竟心动不已。
再边上便是彤伽之后、虫族首领——阎翘。阎翘虽是男儿,却比旁边的千魅还要娇小不少,他肤色黝黑,眉目俊朗,只是浑身透着阴沉之气,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他对银翮虽是毕恭毕敬的,但压不住那股子凛冽,倒让银翮有点局促。
三人话毕,银翮得知,他们都是自无妄山一战之后便隐居起来了。小万年前妖族的瓦解其实是很突然的,可他们当时都年少,只知道要尊了父辈之命,不掺和三界纷扰。蛮它说得没错,小万年来妖乱不断,他们才是最憋屈的。可是没有王,他们就没有底气,他们对王的忠诚,是不可动摇的信仰。其实也是很一根筋的,好似他们若出面管制,便有冒犯王位之嫌。
亏得银翮唤醒真身后的新鲜劲,幻了真身到处飞,她妖王的气息自然散得快。此三人感应到,无不振奋,当即动身,一直寻到了沉冥宫前。
对于妖王身处沉冥宫,他们也没有太多意外。虽然隐居,但鬼灵这么大的事他们也有耳闻,自然也知道银翮之前当了数千年魔界公主,先前鬼灵现世时他们就激动过,只是谁都没像蛮它一样真着手寻银翮。
说起来,多亏蛮它啊!
银翮听他们说完之后,一鼓作气将他们都封了妖尊,也算继了父辈之荣。随后腾了几处偏殿让他们暂且也在沉冥宫安顿下来,原本寂寥的沉冥宫就这样又热闹了起来。妖族本身对魔界没什么好感,但因着银翮这层关系在,故而他们对南枭也很恭敬,尊他一声魔君。
倒是南枭一时适应不下,躲在自己寝宫里挠头——沉冥宫倒成了妖族据点了。
消失了一天的罗刹及夜才现身,银翮本都有些坐不住了,见到他回来才松一口气,眼中还是止不住微愠道:“你去哪儿了?一天不见人。”
“闲来无事,溜达溜达。”罗刹从外边走进来,根本无人注意到他,他的气息太过强大,强大到让人觉察不到。倒是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前庭中,有二人正在切磋比划,边上还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妖气四散,直冲云霄啊!罗刹咂咂嘴,看着前庭里乱哄哄的一片竟笑了起来:“三界里头,只数妖族自在。”
银翮深以为然,不自觉地骄傲起来,也笑了笑。
罗刹收回目光,这才注意到银翮今日这打扮,虽然简单,但还是美不胜收!他莫名感到十分满意,连连点头,嘴上却调笑道:“人靠衣装啊!”
银翮今日心里高兴,不与他计较这些,瞟他一眼道:“你来,跟你说正事儿。”
罗刹随着银翮进了正殿,银翮看了他一眼:“如今我人手充足,我打算散他们出去寻找凰元君下落。你可否告诉我,若找到了,你打算如何?”
今日将妖族众人安顿下来之后,在这正殿之中摆了酒宴,这才散了不多久,殿中散乱一片还未来得及收拾。罗刹抬了抬眉,惊喜地拿起席上一坛酒,懒洋洋地倚坐下来,一扬脖子,咕咚咕咚地先灌了好些酒下肚。
银翮也不劝阻,淡定地在他旁边坐下,悠悠地说道:“你若不急,我便更不着急了。最好你与凰元君碰不上面,反而相安无事呢。”夙川执意要回无极天都,银翮心里知道他许是想靠自己来抑制鬼灵之力,她愿意相信夙川可以。若做坏的打算,那还有千虫骨,故而也不指着万灵珠了。她心里有底气,自然淡定。
罗刹睨了她一眼,这小妮子,怪气人的。他又举起酒坛灌了几口,魔界这酒凶猛,直辣喉咙,罗刹皱着眉头咧了咧嘴:“那便不找了。”
银翮讶异。
再看罗刹埋头灌自己,颇有一股借酒浇愁之势,银翮倒不怕他喝多,魔界的酒虽凶,但面对他的罗刹之气,小巫见大巫也。只是不知道他这愁自何处始啊?
重回三界,罗刹心中没什么波澜。当初知道三界各自为政,并没有被璃凰一人统治时,他心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期待。可他破了封印出来,璃凰连如今这凰元君的名声都不顾了,接连伤人,火急火燎地要炼恐生。璃凰什么心态不难猜,无非是怕他找上门报仇罢了。
那股期待随即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悲凉。
十七万年,早看淡了。他既然还是这么怕,那便不找了。
一坛子酒不一会儿就见了底,罗刹却嫌弃地摇了摇头:“不好喝!”
真是个自相矛盾的老东西,银翮腹诽,但还是更在意罗刹刚才的态度:“什么叫不找了?真不找了?”
“嗯。”罗刹淡淡地点点头,心里的悲凉涌到了眼底,“不想找了。”
银翮定睛看了他一眼,似乎读懂了他这个哀愁的眼神,便识趣地不再多问什么。对于凰元君,银翮是生气的,不止为了他伤夙川一事。银翮定下心来想过,纵使凰元君年轻时候轻狂偏执,十七万年过去,他早该觉悟了。他既然被天界尊为无量神,可见他在这十七万年间肯定是对天界有贡献的。他对夙川的悉心教导也都是实实在在的,要不然夙川也不会如此敬重他。他避世于无极斋,可见对三界的执念也都没了。可他对罗刹的态度还是令银翮感到气愤,在她看来,无论如何凰元君都不该如此。
真想找到他,痛骂他一顿!
罗刹见银翮沉默,自己先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提醒道:“那两小儿回天界也有几日了,天界那帮上神自视颇高,凭那两小儿可对付不住。我可是三界之祸,你帮我破了封印,嘿嘿,且等着被他们寻麻烦吧。”
银翮听他幸灾乐祸,一股窝囊气油然而生:“你就这么把自己摘出去了?”
罗刹心安理得:“你难道指望我去跟他们解释什么?”
银翮反问:“难道任由他们误会吗?”
“他们没有误会,这就是他们一直以来所信奉的真相,不是吗?”罗刹说,“你也别琢磨如何去说服他们,徒劳。”见银翮一脸不甘,他又补了一句,“即便他们心里会掂量掂量,面上也绝不会承认。”
银翮神伤,罗刹的话她听进去了,是在理的。她沮丧地泄了气,算了,爱如何如何吧。
好在,今日初识了四位妖尊。一想到他们眼中的期许,银翮诚觉不可负之。如今他们既然已经归位了,那就该发挥他们的作用了。银翮决定先将心思扑在妖族,她召了四位妖尊过来,命他们先去肃清这些日子以来在年汀作乱的宵小鼠辈,正好也是助南枭一臂之力。
四位妖尊纷纷领命后便又退下,这四人本就惺惺相惜,经过这一日接触,更熟识了不少。退出了正殿,狸族千魅挽住蛮它快步往前走出一段,小声问道:“殿中那儿郎是何许人?”她的声音本就娇媚,这会儿又掺了几分羞涩进去,又是凑在蛮它耳边说的,听得蛮它耳根痒痒,直缩脖子。
蛮它是个反应快的,听她如此娇滴滴地打听罗刹,便知道她的心思,可那是罗刹啊!罗刹的故事犹在耳畔,当时可是听得蛮它荡魂摄魄,于是她义正严辞道:“你还是别对那位动心思的好。”
千魅不服:“为何?”
蛮它一脸认真,轻声回道:“他有心上人了。”
千魅还是不服,努努嘴正要再说些什么,另外两位妖尊却跟了上来。
夕莱是个性子活泼的:“说啥呢?神神秘秘的。”
千魅脸上一红,嗔怪道:“女儿家的私房话你也打听!”说罢,自己急急跑开了。
夕莱愣了愣,心中感慨这狸族真是勤于修炼啊,魅术都渗透到举手投足间了,一边顺手搭住了一旁阎翘的肩膀,想与他分享这一感悟。
谁知他的臂膀刚刚碰到阎翘,阎翘几乎是惊跳着躲开了,反而吓了夕莱与蛮它一跳。随即阎翘尴尬地愣了愣,仓皇地说了一句:“我也先回去了。”也急急跑开了。
夕莱一脸茫然:“他咋回事儿?躲我一天了,酒宴上便如此,跟他说句话他都打激凌,怕我似的。”
蛮它已经反应了过来,她斜眼看看夕莱,心想这鸟脑袋果然核桃大,你是鸟,他是虫,不怕你怕谁啊?但她也懒得说破,一是这夕莱是个二愣子,说了也白说,二来也是免得损了阎翘的面子。
到这一日,魔界与妖族已大有了重振旗鼓之势,而另一头的无极天都,仍处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