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城是座古城,桑榆的古书里记载着在你看不见的平行空间里存在着另一批人,他们或许常常和你并肩行走,可是互不碰撞,互不察觉。他们或许常常做着和你同样的事,过着和你一样的生活,可是明明从不知晓,无从模仿。
大家在时间的长河里世世代代生生不息,互不来往互不打扰,因为大家从来都把古书里的记载当故事,可万事也就怕那有心的人。
篱酿说她已经连续七年在所有的梦境里都是黑暗,哪怕本来是梦到白天愉悦美妙的事情,也是在黑漆漆的一片里。这该何解?
六四解梦说:“这预示着此后至少七年的时间,羌泥恐有连绵的灾难,甚至覆灭。”
篱酿说:“极地才能反弹,覆灭与生机还不好说。”
吉凶不到最后一刻不定论,篱酿总是如此地不把希望寄交到命运手里又与命运一直抗衡着。
在无数类似于这样的事情面前,叶轻飘总是一脸地崇拜仰望着篱酿。对了,篱酿是叶轻飘的母亲,羌泥国的主上。
六四还说:“今日庭前百花忽败,其实不宜远行;柳絮翻飞,卜绳难结,此行离别之殇始料不及”。
叶轻飘心想:“啧……肯定是久不占卜,忘记怎么结绳了。”
可是,果不其然。
刚进入这城中时,只觉到处不甚热闹,阳光普照,各种新鲜玩意儿、好吃的看都看不过来。逛归逛,作为篱酿的孩子,从来都该把正事放在心尖上。不管怎么走,叶轻飘都记得自己的方向该是南。
刚把一块饼咬在嘴里就发现目前正身处一个回形巷道里,具体表现就在于即便七弯八拐都坚持朝南走,可是现在这个巷子的墙和道路走向跟她刚刚绕过的十来次毫无差异,唯独不同的是街边的铺子。
叶轻飘企图在脑子里把刚刚走过的路连成一个整体,可是闭上眼,一种眩晕感由脑子深处向外蔓延开来,前额两侧嗡嗡作响。
唯独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现在处于无数个回形的不知哪一层。这真是一个没用的判断!
好吧,作为篱酿的孩子,叶轻飘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真是给她丢脸,记得她说过:“飘飘,像你这样不学无术就想跑到异空去还妄想兴风作浪,真是让我汗颜!”
“我肯定是中了某一种幻术,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弄清楚是不是真的都是幻象”叶轻飘这样想。环顾四周的墙和路边的柱子,她想撞柱子肯定很疼的吧,不过……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饼。
哇,贼苦!
饼是真的,这种饼羌泥也有,最特别的味道就在于苦不堪言,却又让人上瘾。
好吧,一切都是真的,只是为什么走不出去,直觉告诉她要继续朝南。
绕了一个圈,又是挂着一排排红灯笼的屋檐和青色瓦楞,一种回到原地的感觉,可同样是裁缝铺,成衣店,花铺,却不是见过的那些……
呃,一种呕吐感立马终止了她的想象。
咦,前方蹲在树下的墨蓝色衣衫好熟悉,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简直是一模一样的颜色嘛,正宗的羌泥出品。
这世上敢和自己撞色的人除了那小子还有谁!叶轻飘轻手轻脚走到他右侧,跳起来朝着他右肩一巴掌狠狠地劈下去:“更云!”
一股泥土的味道,一阵黄烟,然后是一阵剧痛……她一巴掌还没劈到,那墨蓝色身影已经像撞在弹簧上那样轻轻巧巧地弹开了,所以如你想象般的那样,叶轻飘摔成了一滩烂泥,所有飞起的尘土都在嘲笑她。
等能在尘烟中睁开眼睛了,她看到一双同样墨蓝的靴子,顺着靴子一路往上,首先看到的是墨色的眉眼,墨如深渊,眉头微皱,平添几分冷峻。
“啊,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原来不是更云,认错人啦,啊哈哈哈……”
在好看的男人面前女人都是一样的不淡定不理智甚至还有几分掐死真心的娇柔造作!要不是他让开她能摔成这样吗?
那男人仅仅是眼珠朝下看了她几眼并不言语,还不等她爬起来,已转身离开。
“喂,我说你也是被困在这里的吧,不如我们结伴嘛……”他似乎感觉不到在他身后上窜下跳大声提议的叶轻飘,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
这样走下去不被累死,也会被一圈一圈地晕死。叶轻飘拖着尸体般的肢体不打算走下去了,得动脑子。
巷子里人来人往,吆喝买卖井然有序。可是对于刚刚她被摔这件事居然没有一个看热闹的,连引起注意都没有。可是她又记得自己明明买过饼的,再试试吧。
“大婶,你这个果子甜吗?”
“你可以尝尝看呀,小姑娘。”
她抓了一个红色圆的水果,一口咬下去,实实在在的甜和酸,耳朵里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果肉分离的声音。
“大婶,请问这是哪里。”
“姑娘,桑榆城啊。”
呃,是自己疯了吗?这样子还怀疑是幻境。
“这是幻境,你是对的。”哪里来的肯定声?来得太是时候了。
贼眉鼠眼,这是叶轻飘在那张脸上第一眼看到的。然后三角形的脸,干瘪的五短身材,丑得惊天地泣鬼神,他所有的外貌特征一目了然。叶轻飘在脑子里快速把他的长相一一分解开还原到他父母的长相上去,这一想象真是吓得她一身鸡皮疙瘩,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三抖。
“所以你和我一样都是困在这里的咯?”
“对,和你一样一进入这城就被困在这里,所以我猜这是进城前的一道设防。”
“可是我明明能和他们买东西,还有说话啊!”
“那是因为你想买东西,她想卖东西,你们的想法刚好重叠。不信你看。”
小个子信心满满地走到和叶轻飘并排的位置:“大婶,果子我全要了。”
“哟,真的?”大婶忙着起身打包果子。
“大婶,你看我身边的姑娘美吗?”
“哪有姑娘!小伙子你倒是挺丑的。”实在的大婶三下五除二打包好果子,一只手递货一只手伸着等钱。
叶轻飘实在忍不住还是把笑从鼻子里喷发出来,偷偷瞄他时,他也正冷眼看她:“既成事实的事情从来不是重点,好吗姑娘。重点是你们的想法没有重叠时,她根本看不见你。”
好理直气壮地有自知之明!
“哦,言之有理。”叶轻飘忍住笑,转身要离开。
“哎,就这样?”小个子一把抓住她的衣袖。
“干嘛?”她转身想装出很凶的样子,却没憋住,一声爆笑。
“我买这么大袋果子,白买啦?”小个子平举着水果袋子的手抖得稀里哗啦,似乎那孱弱的手臂真的被这些水果坠得够呛。
“我又不想知道原因,我只要知道怎么出去就可以的!”
“我叫卷堆,姑娘,你知道怎么出去的话,我们搭个伙吧,嘿嘿。”
叶轻飘刚想拒绝,这个卷堆又嘿嘿腆着脸皮迎过来:“你说万一出去了,到了桑榆城需要人多势众的时候,加上我,咱们也好歹也是两个了呀!”
想想也是。叶轻飘立马底气十足,伸出手掌平摊在他眼前,他还在一头雾水的时候,一只蚂蚁从她袖里钻出来。
卷堆以为她有大招,一开始全身抖擞成钢针的毛发瞬间耷拉成茅草。
这只蚂蚁和普通蚂蚁实在没有什么区别,也难怪卷堆这样了。可是意识不到人生处处有伏笔的人也实在无趣。叶轻飘朝他抬抬眼皮,示意他继续看。
随着她手指尖触地,小蚂蚁爬到地上,粘上泥土的小蚂蚁很快长成小板凳大小,两只触角四处打探寻觅着便开始动起来。再看卷堆时,他的眼已撑得快爆出。她朝他耸耸眉,他立马会意,一起跟上蚂蚁的步伐。
叶轻飘自己也很好奇到底应该怎样走才是真正能走出去的路,于是注意观察蚂蚁的路线,除了发现它不走路中央而是路旁的树下,其余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她也试着用这种总结去判断下一步该怎么走,可是几圈下来又晕了。至于那个卷堆,一路都在研究那只大蚂蚁。
她当然不会到处显摆这是六四送的即便在羌泥也是独一无二的蚂蚁,因为它能随意长大缩小,还有它的感官能力是一般蚂蚁的千万倍,记忆能力也超强。
六四说带着这只蚂蚁,在结构复杂的空间里穿梭,也算是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必要时耍个无赖心里也多点底气。叶轻飘在收到这蚂蚁时涌到脑门的兴奋立马被六四的话打回丹田。
对了,叶轻飘的蚂蚁叫绺麦,性别:男。
与此同时,与叶轻飘穿同色衣服,不仅冷眼旁观叶轻飘被摔成狗还不理她在背后盛情相邀上下蹿成一只猴子的好看男人也同样困在了这个回形的幻境里。
不过,几圈之后,他在一棵树下停住,用脚在树下的泥土里画着刚刚所走过的路线,回想所有街道上的相同和不同。
所有的街都是同样的建法,外貌是完全一致的,唯一的不同是在这个相同的空间里摆进去的人和物。
墨蓝色衣服男子纵身跃到半空,浮留于虚空中,放眼整个脚下的景物:四周翠色环抱,一个回形的城似乎会动一般不停地往外扩张往里收缩,头晕眼花得让人无从思考。
和上去一样快,鬼魅一般,他已回到刚刚站的位置,一低头才发现脚尖上刚才在泥土里划来划去时留下许多土,自然地伸脚在树旁的树干上轻磕。
树,对呀,就是树。记得所有走过的路都种有两种树,桑树和榆树。
在掣荡时阅过古籍,都说桑榆方城,可是桑榆城处于两座山挤压的中间,说白了也就是山沟里。
这样的地势注定了桑榆城应该是条形的而不是方城,那么刚刚在虚空中看到的“回”形方城就该是假象。
从掣荡国穿过两个同时运转的平行空间之间的夹层直接就到了这里,这里所有的一切亦真亦假,虚实相互掺杂、相互渗透,也相互掩护,也就是一半虚一半实。
这在掣荡的幻术里也有涉及,叫镜花水月。
那本古籍还记载到桑榆城其实只种了桑树,并没有榆树。那么刚才一路走来却看到路两旁两种树都有。
既然桑榆城没有榆树,那么为什么还叫“桑榆”呢?对,一定是这样。
墨蓝色衣衫男子走到街面上找到前方路的第一棵榆树,然后走过去,开始找第二棵。
虚则实之。是的,只要每次落脚都是在榆树下就能出这个“镜花水月”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