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到家门口就听得院子里一阵阵“呵乐呵乐……”的笑声。几个人互相察视一番又一番,不会错,所有人都在这里了,那么自家院里那两个笑得跟傻瓜似的又是谁?
大家再一查看,门锁也好好的,看来里面的人是翻墙而入。
五人会心一笑,大家携着卷堆起身跃过围墙落至院中。只见在院坝东角的石头墩上背对门的方向坐着一胖一瘦两个人。
半城的大部分院子基本上都是彻夜灯火辉煌,叶轻飘他们的也不例外,所以一眼就能辨出那两个背影是千烨和汤因因。
也不知是有啥好玩的,只见两人的后背笑得一颤一颤的,嗓音都笑破了,对于主人家已经回来这件事他们毫无觉察。
尽管五个人都好奇极了,想知道那么好笑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但还是尽量克制,蹑手蹑脚走到他们背后,越过他们的头顶看过去。
你道是啥?原来千烨把一个绒球拴在了干净的尾巴上,干净要是想把那个球咬下来就不得不往后扭动头,但是凭它那么胖的身材,越使劲就越够不到,几次下来弄得晕头转向不说还摔跤无数次。
偏偏它那憨笨的体态深得千烨两口子的喜爱,它明明许多动作都在重复,可这两人就是能一遍又一遍笑出声音的不同高度。
这两人真的太幼稚,四人相视都觉得太无聊。大家都看完了叶轻飘才赶过来,因为今夜那些没人接手的吃食完全下肚后,她实在是走不动了。
“干净!”
叶轻飘的狮子怒吼立马让一切都安静下来:千烨夫妇开怀的大笑,干净傻乎乎的乱转……一下子都静止下来。
“干净,你不是猫,你是老虎,老虎也是要有老虎的尊严的!”叶轻飘已经是把自己最粗的嗓音拿出来吼了,干净吓得连连往后退至另一块石头边,无意中被一绊跌坐下来,一低头发现那绒球居然就在自己的两条腿之间,俯身就能咬到。
如此轻而易举,这下就尴尬了。
它把脖子缩到最短,也不敢抬头只好眼珠子向上看着叶轻飘,这一看竟成了翻白眼。
“噗哧……”
“噗哧……”
“噗哧……”
干净的样子,叶轻飘第一个没忍住,接着就有一大堆没忍住的。
“哈哈哈哈……”
院中笑成一片。
叶轻飘眼泪都笑出来了,口中直喊“哎哟!”,这时发现有人用手碰她,是汤因因。
原来大家都已经停止笑了,就她,本来最严肃,最后却笑得最一发不可收拾!
也不知是谁最先发现的,大家笑成那样的时候,干净默默地爬起来从大家的脚边钻过,颓丧地晃动着肥胖的身体朝屋子里默默走去,那个绒球拖在它的尾巴上在坑洼的地面欢快地上蹦下跳。
“干净!”
大家都意识到自己过分了,正如叶轻飘说的老虎也是有老虎的尊严的。寸言唤了一声,干净停下来,头垂得更低了。寸言走过去把它搂住,把那个球球取掉,再把它抱进怀里,它立马朝寸言的臂弯里钻去。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再说什么。
“为了躲我们,您二位不是连酒馆都不去了么,今天却送上门来啦?”
“去,有你这么对我的救命恩人说话的么?”叶轻飘一屁股挤开更云并训斥他。然后笑眯眯转向千烨夫妇:“这事儿总得要沉得住气,对吧?”
“哈哈!”
千烨什么时候是这么轻易就被别人损了的,一般不都是只有他呛别人的么:“虽说我救了姑娘的命,年轻时与你父亲也算打过些交道。但我却从来都不是那种因为相互麻烦对方的事情多就自然拉近关系的人。”
“嗷……”听着这话叶轻飘冲着对面的卷堆眨了一个眼睛,然后笑语盈盈地说道:“原来你是来撇清关系的呀!”
叶轻飘说到这里暂时停了一会儿,因为寸言恰好带着苏桂端茶过来。
“我已经从寸言那知道了,你救我其中有很大原因是想尝试你那从未在真人身上用过的巫医之术……”叶轻飘边说边观察着千烨,说完又转向寸言:“对吧,寸言?”
寸言被这么一问,先是愣了一下,但见叶轻飘给她使了个眼色,立马满口附和。
“所以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因为你为了救我而变老许多就心存愧疚的,因为大家都为各自的收获在付出着嘛!”
叶轻飘留意到这些话虽然说到了千烨的心坎上,但是他眼底还是有隐藏不住的失落,随即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收获与付出的一对比,我好像还是占了些便宜。和你一样,我也不是谁的人情都愿意欠的,所以针对你容颜受损这件事我想办法跟桑榆那边打听了,帮你找了一种巫药,你回去试试。不过事先申明,无论好与不好,我都不再欠你什么啦,以后别又说你救了我一命这样的话!”
叶轻飘故意嘟囔着嘴,把声音放得有些抱怨的味道。
卷堆和寸言都明白,千烨一家在这半城从来不愿与任何人有任何瓜葛,算得上是独门独户。叶轻飘在他们家住了那么久当然深知这点,自己故意挑明,把大家的关系撇清,处起来反而自然一些。
“哈哈哈,本来是我主动上门的,这怎么反倒成了你跟我撇清关系了呢?”
“那你倒是觉得成还是不成?”叶轻飘说着调皮地盯着千烨。
“当然。”千烨回视着叶轻飘:“丫头,人生大多数时候不必清高,便宜嘛,该占还是要想尽办法占的!”
“诶……”叶轻飘突然抬高语调把身体往旁边的更云方向倒,与千烨互作着鬼脸,互相皮笑肉不笑的调侃一番后又凑近了去:“那是必须的,但要看是什么便宜。接下来我就想占点你的便宜了,能么?”
“说说看。”
“好嘞。”叶轻飘应一声然后转向自己的伙伴们:“大家尽情开口吧。”
被她这么一说,房间里的人反倒一下子变得拘束起来,个个都转着眼珠子看旁边的人,等待着别人先开口。
“啊,呵呵,我出去转转,你们说的那些我又听不懂,直想打瞌睡。”汤因因是所有人里坐得最没有耐心的一个,她早就想出去了。
“啊,我想起来了,你别走,因姐姐……”
“因姐姐!”——几个伙伴都同时瞪向她,人家可是她父亲辈的人,她居然叫得出口,苏桂在一旁嘴都快撇歪了。
“我前段时间在你们家穿走了一身男装,还记得吗?”
“记得。”十个胖子,大概会有九个五官都长得很标致吧,从某种角度上说汤因因长得很有味道。
“我记得你们家没有孩子的,难不成是你的?”叶轻飘说着搞怪地望向千烨,还上下打量着他。
“去吧,我来说,你不需要操心这些事情。”千烨一跟汤因因说话就变得无比轻柔。
汤因因一开始在酒馆出现的时候本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但现在才发现其实她很安静,闲言少语。
大家之所以谁都没有开口问,是因为实在是不好揣度这千烨是敌是友。依千烨的精明,恐怕从某些他们的问题中就能判断出他们现在的进度,所以都想找一个合适的问题先撕个口子,以便大家互相观察,才好决定哪些该问,怎么问。
“我来说吧!”千烨起身把妻子一直送到门口,看她又招惹上了小老虎干净,这才回到位置上,咂了一口茶水说道:“我和因因没有孩子,就是生不了的那种。因因是半城很会织布的织娘,可是我心疼她织布辛苦,所以她织的布基本上只作为家里用。可是二十多年前的一天浦晨到了我家,和因因单独见了面,两人叽叽咕咕说了半天话。从此因因的布料有一部分便分了出来。布织好染好,浦晨就会分很多次来家里将那些布料做成衣服,男娃儿的衣服。她从来不带回去做,每一件成衣都是在我家做好的,也正因如此,因因和她才会关系处得很熟。”
千烨说着呷了一口茶,转动着脑袋看向每一个人,似乎在等待他们对这个结果满意的表现。
“可是你说过浦晨和择余也没有孩子的。”卷堆说道。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择余的一个同宗叔叔因为做错了事情当众被揭穿,夫妻二人羞愧难当,回家后双双服毒,留下稚子被择余收养。浦晨因为没有孩子,所以对那稚子照顾甚微。曾有传言说择余会把城主之位传给他,这话传了许久。因因也把它当成女人之间的家常话问过浦晨,可是她从未把这件事说得让人明白。就在半城出事的三年前,也就是择余远行不久前,这个孩子被送出外面游学去了。于是大家更加肯定这点,因为历任的城主都必须要出去游学过,那是为了见过世面。那三年里浦晨依然到我家做衣服,可是每年都会在年底的时候让我们把衣服拿出去送人,因为她坚信按那孩子长身体的速度衣服必是不合身的。你在我家穿的是我们拿出去送人还未送出去就听说半城出事,后来一直没有再送的。”
这是一个很平凡又有些让人情绪低落的故事,大家听完都有些难过。
“那个孩子就是曳心?”
“是……”
才脱口回答完寸言的问题,千烨就愣住了,有些后悔的样子。
的确,他刚刚说的时候一直沉浸在回忆中,大家也都基本上陷入了故事的诡谲而忘了不能跟着他的思路走。好在寸言一直清醒着,也只有这样的时机问出的答案才真的放心。
“唉……”千烨叹了口气,仿佛对刚刚自己不小心说漏嘴的话释怀了:“也好,事情总会有被查明的一天。我们不说,是因为他坏了择余的规矩,但又挡不住他进城,只好帮他隐瞒。”
“关于城中江上会出现红色的船,而大家都不出门打扰这件事,是不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故弄玄虚?”寸言继续问。
“这个说实话还真的无从考证。那么多年了,年年如此,其实这个就是当年浦晨向择余描述的要去迎接他们回来的场景。有那胆大的,在江上铺满红船的时候下水去查看过,可是只见船橹划起的水花和声音却不见船和橹,只听见歌唱和呼唤声却不见人,上岸一看江面又什么都有。据说这样的人不只去过一拨,但后来全都疯了。”
几个年轻人沉思着,谁也没有说话。
“半城的人都会水性吗?”这是卷堆问的。
“不尽然,但城主必须会,且是好水性。就如我告诉你们的,择余就是因为下水的时候认识了凤矣。”
在听完这话后尽管已经尽量隐藏自己的情绪,但大家还是互相望着对方。
“有一件事。”千烨主动说道:“我相信你们已经查到了些什么,但又不是十分信任我,所以一直不好开口问。”
千烨的直截了当一时间让几人有些尴尬,都支支吾吾地尽量躲避他的眼睛。
“很好!”千烨肯定道:“我来说破也是一样的。半城的地形恐怕你们已经查过了,相信你们已经查到半城还有一层,我还知道你们下水找过了水下,但并没有找到那一层。老实说我也去找过,但当初只是怀疑。也正因为没有,所以就打消了这个怀疑的念头。直到曳心给我看过一个半城的模型图,说实话做这个模型的人真是个天才。我也是看过模型,仔细回忆才发觉自己那么多年的疑惑是对的,那就是现在我们住的半城似乎离江水更近了。虽然缈缈山终日被雾笼罩,但我想山应该也变矮了吧!而所有的答案都在半城那消失的一层里,因为那一层才是当年半城最热闹的所在,择余夫妇也是居住在那一层。”
“你的意思是半城不是隐藏了一层,而是当年和半城子民一起消失了一层!”卷堆脱口而出,他的伙伴们也是满脸同样的疑惑。
“没错,在我看完那个模型图后更加肯定这点。”
“也就是说找到消失的那一层没准就能找到那些消失的人,当年的事情就能解开。”好难得苏桂竟然没有瞌睡。
“可是连你都疑惑的事情,择余作为城主难道他当时没有看出来?”更云的目光从千烨转向卷堆。
“嗯……”
这其中的确有些说不通,大家都沉思着。而千烨仿佛是故意来丢这样的难题的,大家都陷入迷思,唯独他旁观。
“各位慢慢想,我要带因因回家了,夜深了!”
“还有……”见千烨已经打算出门,叶轻飘赶紧问。
“别怀疑。关于我的动机,我们在此之前就已经讨论过。”千烨头都没有回就要跨出门槛去。
“谁稀罕你的动机啦。我是要问歌颂!”
千烨这才回头过来,眨巴着眼睛,几个年轻人都站起朝他围拢过来。
“歌颂不在半城,你得去一个叫‘一钱’的地方找。”
“‘一钱’?就是那个自己动手做饭吃的地方?”
“是。”
“可那里就只有一位老头一位老妇人!难道……”
“不!”千烨果断打断卷堆的话:“歌颂是位漂亮的姑娘,没人知道她的年龄,即便你们现在见到她也会以为她跟你们一样大。你们去了没见着,这一点都不奇怪。当年叶芦栩就是听说她四处游历、见多识广,才找她帮忙办《穗卜》的事。”
“《穗卜》!”
寸言大惊,上前一步,周遭的人都被他的举动惊着了,他这才意识到此举的不妥,进而解释道:“传说中这是一本关于占卜的书,没想到是真的有!”
他这么一说,大家对他刚才的大惊小怪虚叹了一口气,包括千烨。可是卷堆就不同了,他第一次如此吃惊地盯着寸言的后背,直到寸言感觉到后脊梁发毛而转身第一眼就精准地对上他的目光,他才立即把面上的表情生硬地转换为日常。
“我知道的就这些,还是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听来的。走啦!”千烨一扬手,出门,门外石阶上的汤因因立即站起来挽住他一同朝大门走去,似乎她一直在等待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