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卫队游近,有些船停了下来,不再有摇橹的声音和水花。那些停下的船边相应也有一个或是两个卫队的人。其余的船继续往前划着。
当所有卫队都找到了相应的船只,那些因没有人去相认而继续前行的船上呼唤声突然变成了哀泣。船经过所有人的时候,明明船就在眼前,可是伸手出去,却是什么都抓不到、摸不到。
那些哀泣越来越放任,越来越绝望。船渐渐远去,一同远去的声音里突然有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且嚎啕大哭的越来越多……江水不再翻滚,天边从未有过的滚滚之声伴随着越压越低、越来越黑的天幕。
浦晨——
江中的人群里突然有人大喊,“浦晨……”
曳心从人群中扑打着水朝那远去的船队追赶而去,声音撕心裂肺,众人仿佛听到他嗓子眼撕裂出血的样子。
那队船里并没有停下来的船只,曳心依然拼命划着水,并且很快赶上那些船,他一只只伸手去拍,但每一次拍打后除了他下沉的身体就只有激起的一片片水花。
“我知道你等的从来就不是我,但是你若在,应我一声吧,一声就够!”
曳心好不容易追赶上的船只再次驶离他,没有一只船为他停留。
他就在那里立在水中,湿透淌水的衣服紧紧裹在他身上,头发一缕一缕贴在脸上。从未如此狼狈过、放纵过的他在水中毫不掩饰地哭泣。他的声音已只剩下喉咙里尖刺的粗糙,没有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大家都看到垣顷往曳心的方向已经游到了人群的最前头。此刻的她颓丧得如同遭随意丢弃又被风刮到水面的口袋,静静立在那里,风吹过都懒得碰她一下,浪涌起也无心摇她一下。
“快看!”——人群中有颤巍巍的声音撕裂着。
所有人找到那个声音的源头后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那“消失的一层”处,不知几时在蒙蒙的细雨中已蒙上了一层影像。
在那影像中,滚滚江水咆哮奔涌侵吞着半城最下面的一层,人们四处逃窜。
不断有人跌入江中,在江水中挣扎又不断被洪水淹没吞噬。很多女人、老人和孩子出门而来,左邻右舍相互给对方递了一碗烧过符咒的水。大家匆匆在自家大门的门楣处拴上几根绳子或是布匹,先是抱起不停哭闹挣扎的孩子把他们的脖子套进去,然后再给他们的脚上挂上一个布袋。做完这一切的大人们相互帮衬完成同样的事情。所有人都往自己脚上挂了一个布袋,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上吊。
巨浪滚尘而来,一口吞没了那一整层,看上去痛快无比!
然而他们并没有死,那道符咒帮助他们在嗓子眼处留下了最后一口气。
在一个月亮很圆的晚上,一声口哨声过后,挂着的那些人里一个风姿卓然的女子旁先多出一道她自己的影子。随着她的影子出现,传来阵阵笛声,接着其他人身旁也出现属于自己的影子。
如同约好,他们同时出现在江面上划着船沿着江面一声声呼喊着一个个名字顺江而下。
曳心再次朝那个影像扑打着水,尽管无用。他紧挨着垣顷划水而过,他划起的浪花如同当头的一盆盆水泼得垣顷睁不开眼。
众人都看到她孱弱地朝他扬起手,可是从未触碰到,从未被他看到……
“送郎晨辉里,迎郎明月夜;日月不同时,郎行有归期。江上唤郎音,是妾呢喃语;吾郎犹莫忘,红烛话此生!”在那片早已行远的船只里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凄凉哀怨的声音。
随着她的声音落定,人们看到那片刚从水中露出来的一层门口尸体落成一片,犹如秋风过后,树上熟透的柿子相继从树上掉下来。
“浦晨……”曳心嘶声一喊纵身从水中跃起欲一步奔向那个地方,但是随着一口黑红的心头血喷洒向天空他又如同被老天一巴掌拍回,直直地跌入水中。
随着他的身子落下,那里的水突然向上拱起,曳心随即被抛起很高。那高高扬起的地方,水花落尽,一个闪着光亮眼睛的鱼头撕开大嘴向曳心追击而去。
所有人都忘了该要有的反应,没人有这个速度去救他。可就在已无心反抗的曳心几乎要稳稳地落入鱼口时,一个身影如同一个大锤猛然撞上曳心。
曳心在很远的水中砸开一个涡眼,而那个身影在往下掉的途中被那鱼翻身而起的尾巴顺势一扇斜抛到人们只看得见一个黑影的时候,叶轻飘和寸言几乎同时飞出,最后寸言接住了她。
在他们落到水面的前一刻,水里的其他人已经拼命地往岸上游去,岸上的人也在朝着那终于显现的一层冲去……
已无人在意那千嶂抱,那鱼自然也是溜得极快。
“不要放过它,它身上有愚人所有的狡猾、狭隘、嫉恨和睚眦必报,它若逃了,半城势必还有大祸……”垣顷还未在水中落稳就嘱咐叶轻飘和寸言。
见她虽脸色惨白,全身上下却没有一处伤口,叶轻飘心里才踏实些,支吾道:“可是,可是它只是一条鱼,放它回去吧!”
“愚人是我父亲!”
寸言和叶轻飘都被这句话惊住了。垣顷说完这句话捂住胸口一阵猛烈地咳嗽。
“相信我,飘飘。我们已经将那些混有千嶂抱血肉的崖石送上山去,它们已经活得超过它们本该有的寿命,出水后很快也会死去,这样的结局,它们已经算是活得热烈而又很有价值了……咳咳咳……”
“你没事吧!”
垣顷稍微调整气息,反手紧紧抓回叶轻飘的手:“独这一条,如若不除,它会活很久,祸害无穷。不仅要杀,还得剥肉剔骨!”
叶轻飘还要说什么,寸言一把抓住她:“再晚就追不上了!”
的确,在刚刚那条千嶂抱逃跑的方向哪还有鱼的影子,叶轻飘最后担忧地看了一眼垣顷,与寸言一同追出去。
“更云。”更云见叶轻飘他们已经走远立即跨步追出去,但是垣顷叫住了他:“除非他们心软,要不然以他们两的实力足够了。”
更云虽听垣顷如此说,但还是脚踏上浪起身就要走。
“你要帮飘飘守住更重要的。”垣顷如此一说,更云才转头看着她。
“你和卷堆一起去查看他们脚下绑的都是什么,这也是半城秘密的一部分。凭卷堆的智慧,有你们留在这里也足够了。”垣顷手指着大家都正急急忙忙凑过去的地方,话刚说完就“哇”地吐了一大口血,颤巍巍在半空的手指已无力支撑。
“你,你……”更云双目圆睁,划水到垣顷身侧:“你伤哪里了,我去叫卷堆!”
“不用。”垣顷很快擦干嘴角的血:“被那条千嶂抱撞两次,我五脏俱损,谁来都没有用。你去你的!”
垣顷不由分说把更云推走,环顾已空无一人的江面,胸口一阵剧痛,一大口粘稠的血和着颗粒状的碎肉再次涌出。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子,从中倒出一颗黄色的丸药送入口中,闭目在水中养了一会儿,直到身体平复才划水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