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昨天这镇子早早的就家家关门闭户,今天这样天寒地冻倒还有那么多铺子开着门!”寸言一口饼咬进嘴里,嚼了半天没有咽下去。
“老板,再来碗凉粉。”叶轻飘咽下口中的肉,举着手朝厨房方向喊道。
“两碗,老板。”更云的面条还没完全吸进嘴里呢,也忙着加餐。
“再加一碗。”卷堆放下筷子,擦着嘴。
“这儿也要一碗。”苏桂不停地给自己的碗里夹着肉。
“呃,各位,我来确认一下,你们一共是还要几碗凉粉?”他们叫得乱七八糟,老板不得不小跑着过来追问。
“四碗。”
“不是一人一碗么?”
“是一人一碗,但是他不饿。”更云把最后一口面卷进嘴里,满足地长舒一口气后指着寸言说道。
“哎,好嘞。稍等,马上来。”
寸言扫视一遍桌上的杯盘狼藉,再看看还在狼吞虎咽的各位……的确,谁还有心思管什么形象呀,毕竟这之前这一整天大家一粒儿粮食都没有吃过。
四碗凉粉上来,寸言又眼睁睁地看着那四人在那么冷的天硬是把四碗只差没有结冰而又酸辣的凉粉吃得满头大汗,个个喊着爽,他这样一个怕辣的人真的是无法体会他们的痛快,尤其是看他们一个个辣得脸皮都在抽搐。
“哎哎哎,你们看!”苏桂一只手在脸旁扇着凉风,赶紧叫大家看外头。
匆匆一眼,只见幽兰楫飞快转着轮椅追着纤云月。
叶轻飘脸上一乐就欲追出去,但是卷堆挡住了她,她正满脸疑惑地看着卷堆时,就听外面传来声音。
“月儿,我们不在大街上吵,回去说!”这样的声音里全是着急,也很是无奈,着急无奈到命令。
“他们吵架了!”叶轻飘望着寸言,轻轻地坐回板凳上。
“会和好的。”寸言温柔地点点头,把自己的一盘烤肉肥瘦分开,肥的一份推到叶轻飘面前,瘦的一份推给苏桂。
两人的眼睛立即亮了,欢乐地重新拾起筷子。
“姑娘,分享更饱足。”第一块肉还没夹稳呢,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出现。
“是你?”更云几乎惊得站起来。卷堆忽地想起了白天见他时他浑身的污秽和恶臭,立马弓着腰跑到桌子的最那头坐下来。
苏桂端起碟子,呱嗒呱嗒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些肉扒到嘴里,只把光碟子给那人看。
那人无奈又看向叶轻飘,叶轻飘赶紧环着手臂把肉挪到自己面前保护起来。
“我还没有吃饱,不,不给你……”叶轻飘说着说着没了底气,但眼珠子转两圈后坚定地点点头:“对,不给!”
“姑娘,我从秋天睡到冬天,这期间水米不进,饿了几个月。我在那外头看见你刚刚已经吃了很多,你现在并不是施舍,是分享啊!”那人指着外面街上没有被灯光照见的黑暗角落。
“你还好意思说睡了几个月!不劳就想获?我更不能分给你,那是在纵容懒惰。”叶轻飘越说越觉得自己讲得很有道理,不禁声音大了起来。
“不是我懒,我们往修的人就是这样。与天地万物真诚相处,贵在用心,欲与你分享同一盘肉这也是一种相处之道,就好比刚刚这位公子把他的肉按各自的喜好分给您二位是一样的。”
叶轻飘眨巴着眼睛不是很明白他讲的道理:“可是寸言分给我肉是因为我们认识而且关系很好,可我又不认识你!”
“哈哈哈。”那人笑着笑着居然坐了下来:“我需要放下自己的自尊心,敢于启齿向你把‘乞讨’好听地说成是‘分享’,也需要袒露自己的欲望大胆地说我看上你那盘肉,这些对于我来说比那盘肉本身更重要。而对于你来说,如果我没有进来跟你直接讲,而是坐在街边装可怜,你可能还会很热心肠地给我再加一盘。姑娘,这其间的微妙,是你需要有的判断。”
叶轻飘的脑子转得没有他说话快,但还是想明白了。小小地笑着把那肉推到他面前,并给他挑了一双长短一样、合起来并不会有宽缝的筷子。
“你值得你的这个赤裸裸的欲望!”
那人毫不客气,大方接过筷子就开始吃起肉来。
“嗯,那个……”见他吃得很是可口,卷堆轻轻碰一下他的手:“我再给你点些热乎的吧?”
“够了,够了。”那人吃得津津有味,那盘肉被他吃出来的味道比自身的味道要好一万倍。
“有钱,我们有钱的。”卷堆鼓励着。
“就是,天冷吃点热的。”更云赶紧招手要叫老板。
“不不不……”那人赶紧站起来阻止更云:“真的够了,我就为她这点肉来的。”
大家再看叶轻飘和寸言,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浅浅笑着,似乎那人,他们是懂的。
“前辈。”那人看着寸言,在心里想了想,默认了他的这个称呼,于是冲他抿嘴一笑。
“我想问问,往修我倒是听说过,据说是要淌过万条河,越过万重山,行过万条路;万次仰望星空,万次眼接珠露,万次背迎骄阳……总之所有的数字都以万计,您来剥麻营村也是这‘万’里面的其中一项吗?”
“呵呵呵,公子博闻。但我并非冲着剥麻营村来,而是为‘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五人异口同声。
“哈哈哈!”那人笑道:“看来你们并非当地人。”
他这样就能判断出叶轻飘他们不是当地人,倒真的是让他们觉得莫名其妙了。
“‘莫名其妙’其实就是今天你们几位路过的那条河流,它本来是有名字的,叫做溶川。可是因为它没有源头,来历不明,也没有人找到过它的尽头,不知归处。一年四季都温热,也没人能解释清楚。更重要的是,凡是在其中沐浴过的人据说能销万古愁,这更没人能说明白为什么。于是,这条河成了这世上最难懂的河流,人称‘莫名其妙’。但是它很出名,这是往修的人都向往的地方。倒不是为销万古愁,而是洗尽铅华!因为溶川也被称为这世上最具包容、极能容纳的河流,而流经里面的水被称为最干净、最温柔的水。”
“这么说,你是来这里洗澡的?”苏桂惊讶地问道。
“啧,俗气,泡澡!”更云嫌弃地及时更正苏桂的话。
“哈哈哈,意思都对吧。走了,几位,相逢是缘,明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大家保重!”
那人真的是立说立行,话说完人也到了门外。
“我们可以帮你找个住处住一晚的!”卷堆赶紧叫他。
“苦修也是往修的一部分,不用了。”很快,声音和人都一同消失在黑夜里。
吃饱喝足更能体会躺下是件身心愉悦的事情,可也得先走回去。
幽兰楫的书塾就在这附近,但二人从这门口过去之后一直还没有回来,更云他们怕回去没有人开门,所以只好放慢脚步溜达在大街上。
昏黄温暖的街灯下,一路上都有人在叮叮咚咚滚着铁环。大人们也三三两两在门口聊着天,也算是一种陪娃的方式了。
“看什么?”苏桂把两只手都交叠放在叶轻飘的咯吱窝底下。
“你看她们手里拿的,毛茸茸的,好像很暖和的样子!”叶轻飘虽说是在指给苏桂看,但眼珠子都不动,一直盯着那些女人手里的东西。
“噢,那个呀,你没见过吗?”
叶轻飘扭过头看着苏桂直摇头。
“桑榆城都有的呀,只不过你去的时候不是拿出来的季节。它里面是羊皮做的囊,外面用兔毛缝了个套子。囊里面灌上滚烫的水,装进兔毛的套子里,又暖和又好看。桑榆的冬天不算冷时间又短,但凡是讲究的姑娘都会人手一个。”
“哇……”听苏桂讲完,叶轻飘更是盯着过路人怀中抱着的那个一直到已经跟人家错过,看不见了还在喃喃自语:“我也好想要一个!”
“嗯……”苏桂把手从她胳肢窝底下抽出来拉着她看了一眼:“平心而论,就外表来说,你还是值得拥有一个的,看我的!”
“什么叫就外表来说,我没内在啊!”叶轻飘朝着苏桂的方向嚷道。
“哟哟,啧啧……”更云和卷堆两人从后面走到与她并肩的位置把她打量了一番:“内在啊……”
“怎么啦?”叶轻飘掐着腰。
“内在,你有的呀,狂野奔放还粗鲁,最重要的是,胆小!哈哈哈……”两人说完赶紧往前溜掉,还担心屁股太翘以致拖后腿,于是腆着肚子以便能收点。
“哼……”嘲笑她胆小,她当然气得跺脚。
“嗨……”苏桂满脸得意跑回来背手站在她面前,喘了几大口气后从背后抽回一只手,伸在她眼前。
“哇!”叶轻飘接过那毛茸茸的东西,里面散发着热烘烘的温度,她眼都笑弯了。
她把那东西在手中揉来揉去,还贴在耳边暖了一会儿,虽然爱不释手,但还是还给苏桂。
“你不要啦?”
“啊,不是,呃,是,咦,也不对……”叶轻飘绕了半天发现自己口才竟如此差,“是你的呀!”
“看!”苏桂从身后收回另一只手,那只手里还拎着另外一个。
叶轻飘立刻眉开眼笑,“所以这个是给我啦?”
“对呀。”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喜欢就给咯,再说你还不是允许我把手放在你咯吱窝下。”
“嘿嘿嘿。”叶轻飘揽过苏桂,两人手拉手、十指相扣,缠在一起的手臂还大弧度地前后甩着,无比显摆。
一路走在最后的寸言几次莞尔,心里就如同搁了叶轻飘她们那个兔毛套子羊皮囊子的暖手炉。
“你是用什么方法跟她们要到两个的呀?”
“各种撒泼耍赖装单纯扮可爱呀!”
“呃,丢人!”
“丢人怎么了?”
“丢人不怎么,就喜欢你丢人的样子。”
“哈哈哈哈!”
整个路上都正回荡这两人的笑声时,拐角处迎来一个垂头丧气的身影。
“幽兰楫先生!”叶轻飘和苏桂在他面前停住,见他颓丧的样子,两人不得不回头向那三个男人寻求帮助。
“先生,为何穿那么单薄出门?”卷堆边说边解自己的袍子。
“就你那小身板,还是好好穿着你的吧。”更云一把抓回卷堆,边向幽兰楫走去边三两下扯下自己的外衣,可抬眼一看,寸言已经为他披上了他的。
“正好我们跑了一天累了,想回去休息,先生你跟我们一道吧?”给他披好衣服,寸言转到他身后推起轮椅。
“也好!”幽兰楫脸上挤出一些笑容。
一路上,大家都沉默着,生怕说错话,气氛不免有些尴尬。可事实是幽兰楫似乎一直陷在沉思里,没有意识到几个人之间的这种沉默。
“姐姐。”
几人正走着,突然一只小手拉住了叶轻飘的,听到声音大家一回头,是那天那个叫祁豆的孩子头。
可是那个声音分明不是他的,随着他的视线大家转望向叶轻飘的腿边。
在大家看过来之前,叶轻飘已经和脚边的小毛头对视有一段时间了。
“白白。”见大家都望向那小孩子,祁豆赶紧唤他。
“你叫白白?”
“对呀,姐姐。”
“噢,呵呵,果然长得很白。可是你抓住我……”
说话间祁豆已经过来把那孩子抓开了,但他又挣脱开过来:“姐姐,带着你的轱辘们跟我们玩轱辘嘛!”
“呃,带着轱辘玩轱辘?”叶轻飘搔着后脑勺一脸不解。
“啊,哈哈哈……”尽管一脸的心事,但幽兰楫还是忍不住笑起来:“这里的人不管到了哪一代,小时候都滚过那种铁环……”幽兰楫指着祁豆手中的圆环,“所以这里的人们就把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伙伴叫做轱辘。”
“噢!”大家都表示这下明了了。
“白白呀,你还是一样见到漂亮的姐姐就拉着人家要一起滚轱辘吗?”幽兰楫一招手,白白就颠儿颠儿地跑到他面前。
“兰先生,云先生呢,明天我可以去找她跟我们玩滚轱辘吗?”
幽兰楫的眉头皱了一下,笑着抚着白白的头“可以呀,不过现在晚了,该回去睡觉了。”
“嗯……那好吧!”白白从幽兰楫身边走开的时候又一路仰头看着叶轻飘,一直踱个不停的小碎步也没走出多少距离。
“祁白,走啦!”
祁豆蹲下一把抱起祁白,看上去有些吃力,但他在尽量掩饰,就这蹲下抱起的短暂时间里,他就变得满脸通红,一点都不像昨天晚上带着一群孩子在大路上跟另一群孩子叫嚣的祁豆。
“我们走啦,先生。”祁豆抱着祁白朝幽兰楫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又朝叶轻飘他们的方向躬了一下身体,都没抬眼看谁,脸就又通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