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安静极了,夜幕上空一片漆黑,唯独那轮在外面就已经看到过两次的月亮孤寂地挂在那里审视着一切。
大家早已默契地攒到一起,六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卷堆的珠子在从袖中取出的那一刻让所有紧张得到了缓解。珠子的照耀下,眼前的一切跟阿幕印象局中是一样的,就连更云刚刚撞过的树都在,只不过现在是棵更粗壮看上去树龄更大的枯树罢了。
黑暗并不意味着一切回归正常!
没错,进入这个荒村的时候是夜晚,可是更不要忘了大家在村子里逗留的时间实在是有些长。难不成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这里还在是夜晚?
这个问题越是深思越觉得蹊跷,几人一合计都觉得应该跳出去重新审视这个村子。
牌坊的方向并不难辨别,如果这里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了,如果大家现在面对的仅仅只是一个荒村而已,那么没关系走出去就好。
尽管谁都没有说,可谁心里都清楚这只是碰碰运气而已,所以当走了几次,且次次都是走直线,不拐弯,路上也没有遇见岔道,可最终的结果都是又回到这棵老树下,而牌坊似乎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为什么阿暮印象局破了之后村子里还是漆黑一片?这其中一种可能的原因不明而喻。
“既然往牌坊的方向出不去,那么说明我们与这里主人家的意愿背道而驰了。好事也是成套的嘛,毕竟还有个‘往生局’。朋友们,走不走?”明明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卷堆的语气兴奋极了。
他摊着手等了半天没一人回应。只好一拍巴掌:“嘿……我说,行不行的,你们倒是吱个声啊!”
“还能有得选吗?”此刻只想在梦中的苏桂拖着两条疲惫的腿率先朝着村子的更里头走去。叶轻飘和更云互相一抬眼皮,有些激动地跟了上去。
伸手不见五指,所以看不见荒村该有的颓败。残檐断壁、蛛网遍地、腐败霉臭、阴森荒颓等等这些这里通通感受不到。相反,空气中有丝丝暖意,置身其间整个人自然地松弛下来。
道路似乎很好走,脚下并无磕磕绊绊。走的时间并不短,但路途毫无艰辛感。在卷堆珠子的印证下,一种越来越开阔的感觉得以印证——大家似乎已经走到村子的外围了。
遥远的天际有些淡淡的白和在这白的烘托下有些微微的连绵起伏。
“嗷……我们都忘记了这莫百村是有一条路围着的,还记得吗,在牌坊门口路上还架了一座桥的。”站在穿过村子而出的路与村子周围那条路的交叉口,苏桂恍然大悟。
“是的,但也别忘了这条路的初衷是什么!”卷堆一提醒,大家都闭口不言了,心里顿时有些发毛,一个个小心地察看着四周。
“那我们怎么办?”更云直截了当。
“怎么办?”卷堆一副当家的口吻:“不能后退,不能左右,那就只能朝前走咯!”
“可这是一条‘丁’字路!”叶轻飘提醒。
“老天爷给你双脚掌而不是给你两轱辘的原因就在于有了它们你啥地方去不了啊!”卷堆说着已经带头往前走去。
“可这明摆着是有人故意要我们做这样的选择!”笔石扶正帽子着急地追上卷堆。
“那我们就遂了人家的心愿嘛!”寸言看了一眼说说笑笑的叶轻飘让她走在前头,自己断后。
仿佛是一片沼泽地,脚下有踩在稀泥里的咕唧声。四周一片空旷,一眼可见天际,虽说那真的很远。
前方逐渐出现一丝微光,大家心里顿时有了奔头。身后的莫百村不知几时就已经消失不见,犹如身处莽原,毫无方向感,所谓的“前方”早不知偏离了多少次。
这下好了,目标一旦出现,一切似乎变得轻松起来。天边的那丝光亮渐渐有了光芒,再渐渐地有了色彩。
天快亮了。大家也真的走了太久。
“二十年来你们三人是我唯一的真心,昆桦!”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叶轻飘等人一跳,不过很快大家又激动起来,有人的说话声且日出那岂不是意味着大家走出莫百村了?
“等等!”卷堆一把拦住欢呼雀跃欲往前冲的伙伴:“他说‘昆桦’!”
更云和苏桂这才停下来抓着脑门。
“管他说谁呢,先过去看看。”叶轻飘一撸袖子就欲走。
“可是我们没有走过上坡路,为什么前面却有个小山包挡住那边的情况?”卷堆十分小心,不过他的担心是有必要的,正如他所说,明明这一路平坦得要死,可临了却听得见声音而眼睛似乎总有什么东西遮住视线无法穿过去。
“这般前怕狼后怕虎,请问你还有其他选择吗,过去看清楚不比在这里瞎猜测强吗?”笔石此话一出,立马让叶轻飘等人对他刮目相看,本来这几个人就算是虎的了,没想到这伙子竟比他们还要初生牛犊一些。
不过,言之有理。几人迈大步子朝那里走去。
“如果是纯粹的真心,您为何又要为难他们?”与上一句话隔了半晌,才有人说出这句。大家推测这是昆桦的。
说来也是,在阿暮的印象中这个昆桦似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总有一天掬浓她会明白这不值得!”
掬浓?
几人不禁有些傻眼,这个名字似乎听过。
“明明他们很相爱,连死都不怕面对,明明他们可以妥妥地走一辈子。这是可以预见的。您却硬要推翻这个结果,想方设法逼迫结果得以改变。为什么?借以证明您是对的?”
“一辈子?你确定?你知道掬浓的一辈子有多长吗?没有谁能阻止她的孤寂。”
“是,掬浓的一辈子无边无涯,可伏流不是只有一辈子。您真的对他们没有信心吗?你说的您的真心是我们,可您真的了解我们每一个人,真的信我们吗?”
在阿暮印象局中从不知道昆桦是这么话多的一个人,六人终于越过所谓的障碍物,看见对话的二人了。
其实没有什么障碍物,不过是爬了一段山路而已,这也是脚下走出来的感觉,因为刚刚经历过的这一段路在大家眼里其实是平缓的。
“可你们是我的心血。”
“哈哈”,这里的昆桦比在阿幕印象局中的那个看上去要成熟一些,年龄似乎比更云都还要长些。他脸上已不是当初那自带暖意的神情,黝黑的眼中透露着失望和痛苦:“哈……”
他苦笑着膝盖慢慢着地:“二十多年的美好毕竟不再,我们还是当初那三个承欢膝旁的少年,一点没变。可您不一样,九天之上有您的渴望。”
昆桦像一个失宠的孩子,眼里的痛苦和失望变成了稚子般的心伤,一滴泪落上他覆在膝上的手背。他的脸触在地上,深深地磕了三个头。
“阿爷,谢谢您的养育之恩,人情债最难偿,是我们负了您。我们一直只把我们之间当成单纯而又亲密无间的天理伦常,是我们想得太少。您的心血我只能双手原样奉还!”昆桦的嘴角抽搐着,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让人好不心疼。
“你,你要干什么?”那个满面慈祥,一身出世风骨的老者手颤抖着伸向离自己并不近的昆桦。
“美好就留在最美的时候吧,再多一分,我怕一切变得狰狞!”
话音刚落,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匕首已经伴随着‘嚓’的一声狠狠地喂进了昆桦的心口,从那里喷溅出来的血和着他嘴里吐出的血一起在他白净瘦削的脸上交汇又滚落下来。
叶轻飘六人刚捂紧自己的嘴,又听见“咔咔”的声音,只见依然在地上跪得笔直的昆桦脑袋已经向下耷着,手握匕首在胸口果断利落地旋了一圈。
咳。哇。
一大口血从他口中喷向他的正前方,他的阿爷似乎毫无心理准备,机械的腿迈了很多次都是在原地屈膝而已。
“当啷”一声匕首落地,昆桦两只手往心口上一接,再一捧,从他怀中慢慢往前面呈出的是鲜血淋漓的皮肉和碎骨上一颗尚且搏动、在这清凉的晨雾里依然热气腾腾的心脏。
一种声音在阿爷的喉咙里咕哝着,他的眼睛里模糊起来,他似乎一下子想起什么,手剧烈颤抖着朝昆桦迈步而来。
昆桦张了几次嘴,然而一句话都没能说,就被几口鲜血堵了回去。
已经来不及了,阿爷好不容易从怀中掏出一把东西,手往前一抛的同时,腾空而起。
然而昆桦比他的速度略快一步,一颗心脏往下放的同时,他趁着最后一股劲一拍身边的惊眠,随着腾起的惊眠一根琴弦划过他的脖颈……
险些晕过去的阿爷笔直从半空坠落。
如同做梦,六人一动不动好久,一直呆呆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切。谁都没有说话,四周静极了。
“更云!”许久之后,叶轻飘愣愣地唤道。
“啊?”更云也愣愣地回道。
当叶轻飘转到更云的方向时,大家看到她的一脸哭相。当更云的脸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时候她似乎放心了一些,认真地看着他:“还好!”
这两个字一出,叶轻飘满目的眼泪即刻决堤,无比伤心地蹲到地上把脑袋埋进自己的膝盖里,她的双肩剧烈耸动着。
“她……她怎么了?”笔石好奇地问道。
其他人什么都没有说,其实大家都有类似于叶轻飘的心情,只不过没有她那样强烈罢了。
“好了!”更云蹲下去拍着她的肩膀:“不是我,我在的呀!”。更云心里涌动着一种情感,眼睛竟也有些潮热。
他按捺住心口的哽咽:“你抬头看看,真的是我!”
“我以后……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叶轻飘哽咽着抬起头来:“更云,我们要一直在一起,谁都不许离开!”
“那是。六四、篱酿、你、我,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分开。”更云正正经经地帮她把沾在脸颊上的头发一点点轻轻拨开。
“事情办完了,我们就回去,以后我再也不去六四那里告状,再也不冤枉你了!”
“这可是你说的,你要记得哦!”正经真的是维持不了多久,更云很快就恢复平时的样子,跟叶轻飘开着玩笑。
“一定不食言!”叶轻飘却极是认真。
没有下文,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这六人看见昆桦剖膛挖心的过程。这个过程结束了,眼前的一切都化为虚无。
这种情况,笔石或许还会有多多少少的惊讶,可是对于另外五人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新颖的趣味可言。相反,倒是在他们不经意回望走过的路时,身后的情况让他们无法相信那是一步步踏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