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溜达回叶家小院,却看到门口被一群人围着。
正要过去查看,大老远就听到一声刺耳的鸭嗓冲院里喊道:“叶正!你个小老儿别给脸不要脸!吾家怎么说也是世从军伍,你家丫头许了我,却是不会吃苦的。倒是你如今顽固不灵,待吾大兄回乡省亲,可勿谓言之不预也!”
正要在心里吐槽一下这个执垮的文学底子——
勿谓言之不预也。
那跟刘邦的刘氏冠一样是天子、起码是皇室的专用!
记忆里的一个人影却迅速与这个不学无术的男子逐渐重合。
钱仁!
韩睿这具身体原主的凶手!
韩睿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仇人。
内心的吐槽之语脱口却变成讥讽:“钱伯义!谁给你的胆子在这叶家门口撒泼的?汝可是想和韩睿公堂上来过?”
!!!
钱仁听着记忆无比深刻的声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被吓得。
“你你你你你你!韩睿!你小子是人是鬼!”
怎么可能?
那小子,明明被自己假意重归于好,握手言和为由,约至崖边,亲手推了下去的。
十数丈高,结果毫发无伤?
叶家本是钱家的佃户,数代如此。
然则,几十年前,在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父亲——那个背负着一把弓箭就进入传言有大虫的山林,并靠双手在山上搭了一个木屋的男人,到顾李原定居落户之后,钱家的佃户就没有以前那么好欺负了。
往年旱涝,钱家因为自己家土地产出不够,不但不减免佃租,反而提高佃租来弥补自己的损失。
但那个男人到来之后,每当旱涝之年,家里门房总会收到一封书信。
内容自然是言辞诚恳,语句得体,字迹端正。
:闻先生仁义立家,乡党无不夸口称赞。上郡本地恶,今又遭灾。愿先生施仁义之手,于乡党顾惜一二,如此必可得太一之嘉。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旁敲侧击:乡亲父老这么苦,你这么有钱,可不能为富不仁啊···
商人当然不会同意任何可能伤害自己利益的事情!
除非,生命得不到安全保障!
——每封书信的封口都插着一根翎羽!仿佛那把让人胆战心惊得强弓,正对着自己的脑袋,持弓的人正平静的读着信里地话。…!爱奇文学www.. #*免费阅读】
没错!
死亡威胁!
以猎户之身,不惜以生命作为筹码,换得贪得无厌的乡绅对乡党的仁义。
从回忆中翻出这一幕的韩睿目瞪口呆!
老爹牛X啊!
对这个“素未谋面”的老爹,韩睿现在真的是期待无比。
前世的父亲,总是一副老实敦厚的模样,别人高兴了喊一声韩二胖,不高兴了就喊一声狗蛋儿!
老爹也都是笑呵呵的,从不见其对谁有过冷脸。
这固然养成了韩睿老实本分的性格。
不过,也正是这个性格,让自己在后世死于别人的算计之中。
如果不是穿越,自己怕是已经魂飞魄散了。
思绪回到眼前,却看到钱仁牙齿咯咯作响:“韩、韩大兄,小弟怎敢啊,小弟刚才在说笑呢,在说笑,大家乡里乡亲的,怎会闹至县尊大人座下?”
韩睿听着,暗暗在心里提高了一些警惕。
——不怕敌人狠,就怕敌人能忍!
这个钱仁,能屈能伸,是个角色。
却是不知道钱仁怕的不是对簿公堂——他都敢强抢民女了,哪儿还怕官府啊。
在他眼里,他大兄那可是社稷英雄,天子门生!
自己出了事儿,兄长一句话,陛下没准都会保自己。
只能说,和两千年后的时代一样,虽然有着无数前车之鉴,但这些某二代们总是觉得自己后台硬,不怕怼!
真让钱仁冒汗腿软的,是这小子是那韩猎户之子!
尽得乃父真传,尤有过及,传言两年前,那只被分给整个顾李原吃的大熊瞎子,就是这小子一箭钉死在了树上!
见过那熊瞎子尸体的人都说,那熊瞎子脑浆子都流出来了······
自己昨天试图将他置于死地,按照家里教书先生的说法,对方完全可以“合法报仇”。
即宰了自己之后去衙门自首,只要他举明,钱仁对自己不利,并有人为其作证l;
甚至是只要能找出证明自己动机的理由,那他就无罪!
到时自己可就是白死了。
韩睿看着钱仁的某样,鄙夷的冷笑一声,摇了摇头,便进入了叶家家门。
他看着钱仁一副忌惮不已的神色,以为麻烦已经解决了,前世的性格让他潜意识下,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暂时忘记这个仇敌。
农夫与蛇的故事,永远不会有最后一次,总会有下一个“农夫”出现。
院内,小妹叶少儿正在水缸边上滤洗着粟米,叶伯则在灶旁,手上拿着两块漆黑的石头,试图将灶内的干柴点燃。
韩睿走到灶旁,一脸期待的看着叶伯打火的过程——多新鲜啊!这么原始版本的取火,学会了没准以后还能用得到。
“老头儿,你这不行啊,打火石敲了半天,我还以为你在擂鼓呢,火星倒是没见着半点”韩睿按原主的人设对叶正调侃着。
“臭小子!没大没小,怎么跟你叶伯说话呢”门外传来一声粗狂刚正的喝骂,人未到声先至,一个粗壮大汉踏入门槛。
却是原主的父亲韩毅一脸佯怒的来到韩睿身边,做势欲打。
“韩大兄,不碍事,二郎跟俺亲,俺欢喜还来不及嘞”叶伯笑呵呵的解了韩睿的困局——没错,就是困局!
眼前的“父亲”起码有一米九!
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手臂上的肱二头肌撑得粗布麻衣堪堪欲裂···
这一巴掌打上来···
自己怕就是原主射死的那只熊瞎子的下场!
韩毅这才转怒为笑,对叶正随意拱了拱手,道:“与弟却是多日不曾见过了,甚是想念弟和少儿啊。”
“大兄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大兄又挂念老汉,几时曾久不相见?”
说着笑嘻嘻的盯着韩毅身后挂着的一只狍子。
“哈哈哈哈哈,你这小子,又盯上我这肉了。”
韩毅笑着回头对韩睿道:“去村口打两斤黄酒回来,今天我和叶弟要喝个痛快”
总算“逃出”父亲的攻击距离,韩睿松了一口气,心情却又越发的澎湃。
——每一个少年心里,自己的父亲都是英雄!
而这一世的父亲···
好像确确实实是个英雄好汉,起码看起来很让人崇拜。
不知不觉间,韩睿心里对这个父亲的陌生感渐渐消失,让韩睿啧啧称奇的同时又觉得理所当然。
——身体不是自己的嘛,总是有一些潜意识的。
走在村中的小路上,韩睿只觉得自己回到了自己前世。
父亲也总是会让自己去村后弄二两二锅头,就着点地里种地花生米闹两口。
带着一脸幸福和怀念,无意识的走在路上,却是没发现迎面而来的人影。
“二郎,听街坊说你打猎磕碰了,可有大碍啊?”突兀的话语声将韩睿拉回现实。
看清来人后,自是赶忙拱手道:“谢明公厚爱,睿无碍,方才虑思之中,未知游缴当面,失礼之处,还望公担待一二。”说着便向来人一辑到底。
来人便是隆县游缴之一:任桓。
负责这包括顾李原在内,整个达乡的壮丁冬训和徭役抽调。
对于这样一个能一句话决定自家命运的小官来说,老百姓绝对是畏之如虎,不敢得罪的。
开玩笑!
惹到人家,一道公文就让你去长城或者帝陵修地球,谁家吃得消?
阎王好见,它小鬼难缠啊···
任游缴心中孤疑着:“这小子最近开始读书了?”
嘴上却是笑呵呵着道:“二郎无碍就好,吾心中踏实了啊。”
只见任桓眼角散发出一丝不为人知的阴冷。
“吾此来便是寻二郎的,月后县尊要在赵家裕兴修渠道,故命征徭役之人,二郎既然无碍,便于近日准备准备,月中随本官一起走一趟吧?”
徭役?
挖水渠???
韩睿懵了。
“明公慢行,小子今年不过十七,如何徭役征到小子头上了?”
托当今皇帝的福,汉律规定的徭役始傅年龄是二十岁。
“哼,还懂点律法”任桓心里略有些欣赏的赞道。
面容却是一脸凝重:“唉,二郎啊,本官也没办法了啊,县尊大人有一门小妾,娘舅为赵家裕人,县尊下了死命令,本官也是凑不齐人数啊···那要不,二郎不去,让而父去?如此便也不用坏了律法···”
说着还对韩睿眨巴眨巴眼睛。
韩睿彻底懵了!
什么鬼这都什么鬼?
线索慢慢捋顺···
县尊赵家裕的小妾···
逼我服徭役,非我即父····
钱家!钱仁!!!这是要施绝户计!!!!!!
自己去服役,左右不过是“受役不过,过劳死”;
父亲去,自己一个人在山上家中,如果被什么“虎豹野畜”叼走,也不是什么大事。
浑身的汗毛瞬间竖起,豆大的汗滴自两眼之间顺着鼻梁淌下,流到嘴边的咸涩让韩睿惊醒!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啊···”
对这西汉世界的认知,仿佛在这一刻才装上最后一块拼图,击碎了韩睿那仅剩的侥幸和仁弱。
或者说,那个现代人韩睿,终于在这一刻真正和汉人韩睿完全重合到一起,不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