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郡郡治，肤施县城。

作为一郡之治所，与南方的昌都繁邑相比，这座城市多了一丝边郡的苍凉。

没有长安的车水马龙，没有临淄的人山人海，也没有睢阳的遍地商贾。

街道边，三两闲人懒汉抄手靠在树乘凉，眼光不善地注视着来往人群。

他们找寻着各自的目标，心中盘算着，今天是否要做一笔旱涝保收地无本买卖。

他们在历史上有一个独特的名称——

游侠。

封建社会仅次于农民起义的社会不稳定因素。

这类人群一般都由农户家中余子①组成，身体条件好的，给权贵富户看家护院，或给商贾出行担当护卫。

条件不够的或者没有门路的，就只能如街边这群人一样，混吃等死。

偶尔会有外地来游学得权贵公子来打探消息，能赏几枚铜钱，让他们应付下一顿温饱。

如若不然，他们就只能在刀口上舔血——

替人顶罪，一年牢狱五千钱；帮人行凶，一条人命五万钱。

实在是家中有急事用钱，那就顶替死罪嘛，也能得钱十来万。

如若不敢也没事，城外有的是商队，召哥几个把人砍了，钱抢了。

侥幸没死，就能过一阵快活日子。

韩非子言：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

侠，指的就是此时的游侠群体。

他们高兴时，能扶老奶奶过马路，不高兴时，也能手挥刀剑砍妇孺。

没有人知道，这帮爷们儿到底是要行侠仗义，还是劫富济贫再没有比他们更穷的人了。

“大兄，隆县那边的弟兄上报，说是有笔大买卖。”

一个穿着简陋短衣，脚踩草鞋得大汉，听闻手下得汇报，慵懒地脸上显现出些许兴趣。

吐出嚼着的木枝，稍稍从靠坐着的树桩直起身，头也不抬，斜眼道：“人带来了？”

手下尴尬得挠了挠头：“未曾，道上传言，这笔买卖烫手得很，没人敢接，小的就没敢将人直接带来，大兄的意思？”

大汉晒得略黑得脸微微抬起，眼角闪过一丝危险：“你在给我做主？”

这点收买人心的手段他都看不出，也就白混这么多年了。

“不是！大兄，小弟可都是为弟兄们着想啊！”

自己还在呢，需要他为弟兄们着想？

看手下惊慌失措跪倒在地，大汉将目光移回，幽幽开口道：“虎子，跟了我几年了？”

虎子赶忙开口：“回大兄的话，六岁有余。”

说完将头紧贴于地，冷汗浸满衣衫。

“六岁啊···”

感叹一声后，大汉仿佛陷入了回忆。

静默许久，开口道：“我在河东有故交，晚间给你修书一封，你拿着，去河东吧···”

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弄死这个跟了自己六年，如今隐约想取自己而代之的弟兄。

手下闻言泣不成声：“谢大兄恩德，小弟永世难报。”

不杀之恩。

在西元前混黑道，同样也要提防手下，脚踩自己上位。

毕竟，肉只有那么多，狼王才能吃大头。

两人说话间，一队骑着高头大马地骑士呼啸而过。

马蹄踏过泥泞地道路，溅了大汉一身污水。

满脸怒火地他正与起身呵斥，看到骑士身上整齐的赤色军衣，齐备甲盔，只好默默低下头，拍了拍身子，又坐了下来。

挥挥手赶走手下，便唉声叹气起来。

“唉前年大军开拔，吾怎就没参军呢。”

吴楚之乱，无数同行报名参军，仗着一身武力和野外“厮杀”得技艺，得了好大武勋。

那灌夫，更是已一介奴身，累功拜将，完成了整个家族华丽丽地转变。

其后在长安，更是抱到大将军、魏其侯窦婴的大腿，端的是让人羡慕嫉妒恨。

·

众人一路奔至太守府衙，随即纷纷下马。

领头之人将手中马鞭递给军士，拾阶而上。

“方才街边之人，看着有些眼熟？”

旁边一文士摸样的人答道：“回大人，那人正是上郡游侠头目，河东人郑钟。”

那将军摸样地人笑道：“怪不得生得孔武有力，端的是一条好汉呐，只可惜走了歪门邪道。”

“是啊”，二人一路闲聊着来到内厅。

落座之后，将军问道：“那隆县之事，如何了？”

“案宗与那封民书承至，已遣主簿赵公前去厘清，并押解案员。”

将军点点头：“将案宗取来。”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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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县。

已经快夏四月了，农户都忙着春耕，县城内也冷清了许多。

城门外，一队人马正欲开拔。

“兄长，怎不多留几日，也好让弟一尽地主之谊啊。”

听了张直的话，文士微微一笑，便拱手道：“公务在身，实不敢再做停留，师弟放心，此间事毕，为兄必再至隆县，你我二人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案件清晰明了，人证直接就是整整一村人，哪儿还需要厘清。

见师兄言辞诚恳，张直也不好再劝：“如此，师兄一路保重。”

郑重再拜，目送着车队远去，张直带着一众官员回身，朝着县衙走去。

过了十里亭，那人下了马，走近一辆马车内。

韩睿看着眼前的陌生男子，虽然搞不懂发生了什么，却也起身一礼。

对方一脸平静，注视着自己，那双鹰隼般地眼睛，仿佛要将自己看透。

良久，才面色回暖，笑道：“师弟说的不错，果然英雄出少年啊！”

韩睿不明所以，只好欠身，问道：“不知明公何人，吾等此行往何处？”

看着少年憨萌得模样，文士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意稍艾，开口道：“吾乃上郡主簿赵禹，此行乃是押送案员回肤施。”

韩睿听着，微微点头，再拜道：“多谢。”

案员，而不是人犯，自己也是乘车而不是囚车，应该没事···

等等。

赵禹？

瞳孔微微收缩，韩睿不确定的小声问道：“阁下可是斄县人？”

赵禹闻言吓了一跳，自己的声名好像还没响亮到，这边郡之地都有人知晓吧？

却也不好发问，道：“正是。”

确定了猜想，韩睿深感震惊。

赵禹！

法家目前得旗帜人物！

在武帝朝，将担任廷尉，掌天下司法大权，实权九卿之一！

只不过，按照历史进程，他此时不应该长安，做太尉周亚夫的令史吗？

怎么成了上郡主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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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1.余子：汉朝尊崇的是“一夫挟五口而治百田”，就是小家庭小农型社会结构，而为了保证家族不会成长为大家族，就规定男子成年要分家。

分家时，长子获得大部分父亲的财产和不动产，而其他儿子分得一小部分财物，便要自力更生，称之为余子，感觉大意是“多余的儿子”。

这类人大部分身无长技，只会种田，又没有自己的土地，为了养活自己，只能成为地主的佃户，甚至是奴隶。

而那些不甘心人生被主宰的，就会成为游侠、赘婿这样的闲人懒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