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汉康和老钟之间的谈话,注定是一个没有结果的谈话。
老钟期望伍汉康能在他危难之中来帮他一把,但是伍汉康并不认为这是某个人的危难问题,而是一家公司的法度问题。真正的危难是江城碰到的那种。况且,老钟的事情是他自找的麻烦。他这一个说大不大小不小的市级公司的总经理,无法帮他去争取什么。
而且伍汉康尽管这一年一再受到这个老钟对他的威信的挑战,他都原谅他了,除此之外还帮老钟化解了不少难题。如果不是伍汉康在老钟的KPI考核兜底,老钟不仅连正常的工资都拿不到,说不定还要把他的职级从M4降到M3。别看职级只差了一位,相应的待遇差了不少。因为M4是中层管理人员中的凤尾,而M3是基层管理人员的鸡头。在待遇方面,大家毫不犹豫地选了凤尾而摈弃鸡头。
伍汉康来海城公司一年以来,深切地体会到所谓的管理并不是一个公平公正公开的事情。你要是真敢完完全全做到一碗水端平,那你离管理的职位也就渐行渐远了。管理者更多的时候是在平衡,权衡了各方利益的平衡。
所以,现在的伍汉康也非常理解集团总裁的难处。为什么公司明明有一些人劣迹斑斑、众叛亲离,却常常位高权重?不是总裁看不到,而是做不到“杯酒释兵权”。
总裁就像是马戏团里玩杂耍的那个人。明明很聪明,却又要常常装傻。而在装傻的进程中还要努力找到各方利益的平衡点,光找到还不行,还要时时刻记刻地费力地去维持这个平衡点。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都是大小不一的砝码。拿走一个砝码很容易,但也许就是因为动了一个小砝码结果导致整体的崩塌。所谓位高者为什么常常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高处不胜寒,就是这个意思。
人们看到的是他们的意气风发,但却看不到他们的自怨自艾。
这不就是“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么?伍汉康常常自嘲。
伍汉康对于老钟的宽容也是由于这样的原因,按照伍汉康的脾气,老钟这样的人早就应该被他扫地出门。之所以留到现在,就是因为老钟身后有一群人、一个关系网。虽然以老钟的重要性倒也不至于牵一发而动全身,但是你要去一个个地修补各种关系,也是耗时耗力的事情。毕竟现在解决这个问题还不是紧急而重要的事。
于是伍汉康现在就只能跟老钟打太极拳,前提是守住自己的底线。
借酒壮胆的老钟虽然性格有点儿暴力,但是毕竟今天他也不是来做粗鲁的事情的。
老钟是觉得自己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了。他喝酒,不是为了浇愁,只是为了把那几个分拣员招待好,让他们自始至终站在自己的这一边,为自己争取一些话语权。
按道理来讲,老钟在这天晚是不应该出来喝酒的。他的老婆孩子还在那个通宵营业的餐厅里。孩子早就过了睡觉的时间了,可是在那个环境里孩子怎么睡?
以前他还取笑那些因为在外面风流快活而闹到有家不能回的狐朋狗友们,现在自己竟然也尝到了这种滋味。而不能回家的原因,不是因为家里有一个悍妇或者怨妇,而是那个家有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不再属于他了。
和伍汉康的谈话兜兜转转,就是绕不到老钟期待的目的地。老钟终于意识到这场谈话是无法达到他的期望的了。在秦川阁有意无意地明示和暗示之下,老钟终于从沙发站起来说要回去了。
伍汉康拍了拍老钟的胳膊说:“走,一起下去吧。”
伍汉康以为老钟也和他一样现在就准备开车出门,结果老钟说要去看看那几个分拣员,就去了分拣中心。
伍汉康打开车门准备和秦川阁一起车,秦川阁却说:“伍总,要不我跟老钟一起去分拣中心看看。”
伍汉康知道秦川阁这是要打探消息的意思,笑笑说:“不用了。你现在就别去刺激他们了。早点儿回去休息吧。快车!”
秦川阁的家离公司并不远,几分钟就开到了。伍汉康把秦川阁放下,拐了两个弯之后就了高架,直奔医院而去。
手机里依然没有妻子安楚的消息,孩子应该已经出生了。产房里是不能用手机的,这个时候安楚可能在产房里休息。一次也是在那个妇产科医院生的孩子,伍汉康听他母亲和安楚说过,医院安排产妇在产房休息两小时后才能去病房。这是为了观察产妇会不会有大出血之类的产后症状。
刚高架,伍汉康就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伍总,您好!我是庞海甲。”
“庞……?”伍汉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就是11点钟发车送货去江城的那个司机。”
“哦哦,庞师傅你好。”武汉康很奇怪这个庞海甲为什么不打电话给负责运营的江岸,而是要打电话给他?
“伍总,向您汇报一个不好的消息。从海城到江城的高速公路的收费站都在检查通行人员。每个收费站的通行时间都差不多半小时以。这样的话,送货到江城肯定会迟到。”
“啊?”伍汉康犹如五雷轰顶。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还有这么一出。
妖娥子不是不出来作妖,只是打了个盹儿。该来的还是要来的,而且她的手段越来越精彩纷呈。这样一来,分拣中心召集来的几十号人,连同谭华林一家所做的辛苦都白费了。
辛苦白费了还是小事,关键是这是一批紧急送到疫区的救治重症患者的医疗物资啊。无数的医护人员、无数的重症病人翘首以盼啊。
“我刚才试了一下看走小路能不能绕过收费站,但是地面的道路好像都封闭了,不能通行。”
伍汉康的头脑里一片空白。尽管他很想理清思路,看看应对之策在哪里,但是头脑就像短路了的房间一样一瞬间全黑了。连伍汉康都不明白刚才被他甩到后面的那辆车,他是怎么变道超车然后又变回到自己的道的。
“怎么办?伍总!”庞海甲的问话犹如在伍汉康的耳边敲钟一样,炸得伍汉康的大脑嗡嗡响。
对方还在说:“喂,您说话呀。咦,怎么听不见?是不是信号不太好?”
电话那头的庞海甲看着手机,信号是满格。他又喂了几声,还是没有回应,就挂了电话看着副驾坐着的邢鲤门说:“这可怎么办?”
车停在一片农田之中,四周一片静谧。
“要不,我们先往高速公路开着。信号好了再说?”
也只能如此。庞海甲重新启动了车辆往高速公路那边开。这一回既没有狂奔也没有漂移,货车开得稳如老狗。
在高架的小轿车速度很快。在接近一个测速摄像头时,车速明显地降下来。伍汉康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无意识地开车,幸好高架车不多,要不然说不定会引发交通事故。
伍汉康怕又超速,把定速巡航打开了,然后拿起手机想拨一个号码。他的手指在那个显示着“客户徐家朋”的号码停了一下,然后迅速往翻到另一个显示着“航空洪山”的号码,拨了出去。
“洪总,您好!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搅您。我是海城市公司的小伍,伍汉康。”
“哦,伍总新年好!”
“哦哈哈,对哦,已经是大年初一了。新年好!洪总,有个紧急情况要麻烦您协助。我们现在有一批物资需要送到江城,这是一批用来救治病人的急救物资,要求明天早8点前送到。我们的车11点钟就出发了,但是刚才司机打电话说现在从海城到江城的高速公路收费站……”
“我知道了。”对方打断了伍汉康的描述,“你是想走航空?”
“是的是的。看看航空公司这边能不能安排。这个事情确实很紧急。”
“已经有几个同事也向我反映了今天的高速公路收费站通行慢的问题。我刚才正准备向总裁汇报这个事情。你先等我一下,我给总裁汇报完了回你电话。”
对方挂掉了伍汉康的电话之后很快就打回来了:“伍总,你现在在哪里?”
“我……”伍汉康想了想说,“我在公司附近。”
“那你马回公司!总裁要开一个电话会议。”
“哦好。”
伍汉康在下一个匝道下了高架,然后从另一侧又了高架,开始回程。路他给庞海甲和江岸各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已经联系了航空公司的老总,现在回公司去研究如何解决问题,让他们待命。
“待命?怎么待?在哪里待?”江岸问。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等开了会再说吧。”
一进公司,伍汉康就迎头碰了老钟。
“伍总,您怎么又回来了?”老钟问。
“开会。”伍汉康说着下了车,往办公楼走。
走到办公楼前伍汉康发现老钟还跟着,问:“嗯?”
“您不是说开会吗?”
“哦,不是让你开会,是我要开会。”
“哦。”老钟失望地站在办公楼门口看着伍汉康去按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