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鲜红的血地上的一滩,似乎是某人受伤,大腿根部出血才会是喷射状奔涌而出的,边缘很干净沒有刮蹭,这个人受伤窝在了墙角儿,旁边有把太师椅被下沉的巨大动力推向旁边两寸,以至椅子腿儿上还有这人的扶着的手印。
从几个完整的指痕上看,受害者应该是个身量不大的人,要么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要不就是一个女人……毛骨悚然之中,我全身抖擞,蛋壳在瓶子中也抖擞成了一团,我把她放了出来,继续往前走,地上血迹纵横,被涂鸦成一副山水画。
受伤的人似乎继续爬,爬行过程中应该是又受到了重创,那把尖锐的利器,应该是牛角刀一类的乡间用了宰牛的,锋利而且是三个刃的,地上的血迹被新的新鲜的血叠加上去,又奔涌出来铺盖了旧的……这个人伤痕累累身上几处致命伤继续死命往前爬,手印似乎只有一只手的,那他另一手呢?刚才椅子腿儿上的血印应该是那只手的,我比比划划,躺下去,扭转身体,用右手一只手往前爬,假装腿部大出血,背部大出血,另一只手比比划划,找它合理的位置,应该不是为了躲避施害者的刀,他似乎已经顾不自已了,那只手在保护一个东西……
“母……”蛋壳儿兴奋异常,两眼放光跑回来,在地上用血迹爬出了一个字。
“蛋壳儿,这个血不能吃,你想变成杂种吗……”
“不是……”蛋壳很委屈地摇晃尾巴,她两只眼睛几乎要流出泪来。
“什么?”我狠狠地跺出脚去,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变成杂种岂不功溃于一溃,蛋壳啊,你怎么就体会不了我的用心良苦,你要变成杂种,我们一辈子再沒有翻盘的机会了。可是蛋壳委屈地哭完,扭转身体调转方向还冲我招了招她的前足……我随她奔进了一道高大的门槛,一脚踩到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噢,我的姜央啊……里面一个人,是女的,肚子上被利器霍开了一个大洞……血肉模糊的脸庞,因为后面的发髻还绑着,那些齐刷刷被揪下来的头发开花一样婆散在她脸上,我手抖抖地拔开她的头发,果然和母亲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庞……
“大姐……大姐你怎么了……”我给她掩上她血淋淋的衣裤,血红一片中,心里一片白茫茫的空。
“邪儿,我知道是你……我认得这蛊儿……”似是混沌中灵光一闪,大姐寂静中醒来,断断续续地说。
“大姐,你顶一会儿……”哭不出来又气涌上头,我从怀里掏出来一个葫芦瓶,把里边的陀陀丹倒在手上,胡乱地往姐姐嘴里送,姐姐紧闭牙关摇摇手,那手指尖涌出一滴血,她就把那滴血举着,缓缓伸过去把蛋壳淹在血泊中,她说:“孩子,好好吃吧,这个是干净的……”
“邪儿,好好照顾你侄儿……给我报仇……”姐姐说……她说完满目慈爱地看了我很久……姐姐去了!不可挽回地死了。心里的白茫茫的疼痛一下子还没有落尽,我已经被外面涌进来的若干人等五花大绑着押进了天宇城衙门,百般解释终变成了人脏俱获无赖狡辩,直接被判杀人偿命秋后斩立决。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跳蚤臭虫成群,几番人等来来去去,我终于等到了一个人来。
谁——
那个人头顶中间秃顶,其余头发油腻腻的,一口黄牙……应该是天元国彼岸镇的,那里水土碱性体质导致他们常常食用酸刺萄汁水,衣服鞋子似乎都不是他自己的,鬼鬼崇崇假装溜达了好几个牢门口才过来,潮红的脸冲口一句,“傲无花……真不是东西,怀了怪胎两年,唯恐别人笑话,躲躲藏藏也就罢了。孩子都快生了,还不把我当孩子的爹……”
“……贾贵儿?”我上下打量那厮,自己如何变成蛇,满脑子转得都是怎么吐出蛇信子,把他缴杀,拔其筋骨生啖其肉。
“按理你该叫我姐夫。哪有嫁过来,嫁妆还是娘家名号的?我赌个钱怎么了?归属于我比较好,省得秋后你死了落入旁人之手……我好与你收尸……”贾贵儿起身离开了槛外,稍远一点侧身站住,贼溜溜看我。我还是没吭声,等着他表演。
果然他开始哭。
初生的婴儿不好养了,没有奶养只山羊都要钱了,姐姐又对他不好,之类的话我的脑袋翁翁作响,就像那天晚上斩杀邻居三口时一样翁翁作响……在堂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蛋壳只在那吧唧吧唧的喝水,我着急了,气不打一处来。直到一汪水都要喝完了,贾贵儿才说,我们是邪灵族,一共有三个,老屠夫,还有一个是赶尸人。其实我们早就不来往了,昨天集市上见的。我们一起还交谈了一会,你姐和他们,一起喝了点儿酒,然后我们就出得堂屋来。他们让我杀了你姐,因为他们发现我和你姐魔蛊通婚是第一次,这个孩子只能在娘肚子里的时候魔性才最大,百年一遇的魔王……这样的话,魔域大陆就是我们的了。
蛋壳儿看了槛外的人一眼,忿忿地上写了一颗心。哼,应该是说姐姐临死前给他下了心蛊,姐姐最后总算是看明白了什么。
“凭你?你给我姐姐下了桃花蛊,一开始……对吧?”我轻轻问了一句。
“无花说,一开始,她并不知道,只是觉得,总有人在呼唤她,总是梦见一个人,告诉她,来找我。三年前其实那时我还算好看,比现在……”
“你一个邪灵族,从哪儿得的桃花蛊的蛊儿?这个蛊儿级别高,又不是杂种,市场之上又不能出卖?”
“三年前,我偶尔路过北陀陀村,那里有一户三口被灭门,应该是你下的狠手。那家小女孩的瓶子里就有一只桃花蛊——那日我见你娘亲施蛊给偷鸡蛋的小女孩——女孩子的妈妈当时淹淹一息但并没有死绝,听我说看上了无花,我们便做了一笔交易,她帮我施桃花蛊给无花,而我则帮她报仇。傲无花平时很弱,那次却很倔强的说,她说她只要能跟我在一起,死也不怕!”
听的人,没有一个不气馁的。围槛之外围了一干衙役打手,还有书记官。有人返身出得门去,快马加鞭进了皇宫……
曾祖父告诉过我,桃花蛊和心蛊,如果落在一起,那么是没有人可以解的,若是背弃了蛊意的初衷,必死无疑。大姐傲无花身为蛊族的人,怎么会如此大意被人落蛊呢?难怪我不知道,原来姐姐几乎与我同一天离开家,娘亲好可怜,没有夫君,女儿被放蛊,只成了别人养魔王的外壳傀儡;儿子到处流浪,身陷囹圄,快秋后斩立决了……
皇帝转头对监狱长说,“爱卿,虽傲无花是咱蛊族的人,可那野种,不能留在伽十国里,连并那负心汉贾贵儿,必须都处理掉!”
这时候贾贵儿混身上下爬满了虫,他们浩浩荡荡,脸上右颊已经密酱酱白骨森森然,半边大黄牙露在嘴外面,他疯了一样地叫,出来的却是姐姐妩媚的声音:“不行,你们不能弄掉我的孩子!否则,我叫伽十国所有国民变成僵尸……皇帝老儿,你,皇帝的三宫六院,你的七十二个孩子,都成为僵尸……哈哈,因为你跟我的孩子留着一样的血……为了伽十国的安危,魔王不能死,也不敢死……”
介时魔域大陆四分五裂中,天宇城风飘荡,这个皇帝叫傲虞。
这傲虞算来应该是我叔父。
先皇选定的储君。
……
一个中年文士,浓眉阔脸,双目微睁,不怒自威。看人一眼,似是寒从脚底生,让人脊背发凉。一袭儒袍,腰间别着一块蓝田狐玉玉佩,玲珑剔透,隐隐有祥瑞之气,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偶而有几点眼光,落在了少年身上。傲无邪蹲在地上,身前就是平静地躺在地上的那具僵尸骨架,在阴影中,显得丑陋白森森瘆人骨寒。
近处的几个狱卒,监狱长满面惨白,护着皇帝退后数步,这皇帝也并非凡夫俗子,生生杀杀也是见惯了的。否则几年前天元帝国先皇傲温性格刚暴,也不能以牙兵五百并部分控鹤卫士半夜斩关入万春门……所幸此次也不行同样是护驾有功挡在了前面。
也不行戾气过重。粗黑眉毛,赤裸裸的红眼,眼睛底部雍赤花白橙黄,那双眼睛瞪住槛内少年……
在内心深处,隐隐有个身影,低低地冷笑着:他是你的叔父,有着和你一样的血统。这声音震聋发聩,心底咬呀切齿地发出一个冷哼……叔父!既是爹爹又如何?爹爹带着一个姨娘躲过杀身之祸跑了,这么多年了,也没出现过,也没见派个人来报个平安,估计死了埋骨他乡了吧……
“嗯……”傲虞心里的柔情似乎闪过一念,冷冷挥了挥手,说:“赏些银两,放了他吧。他只是一个到处流浪的孩子……”
“圣主。你忘了……就是这孩子姐姐临死前说的话……”也不行也不知僵立过了多久,皇帝的脸色从原来的焦虑、挣扎、痛苦中渐渐平息了下来。
皇帝缓缓伸出手去,拨开也不行挡在面前的剑,站起身来,对着外面葡伏一片围了一圈子的一干重臣,冷冷地道:“先关着,还是判秋后斩立绝吧。魔王是必先除之而后快的。”
傲无邪此刻又恢复了他随意的风格,原本眉宇间的煞气都消失了,淡淡微笑地轻若柔丝地道:“魔王?谁……,那个孩子,一个早产儿而已。”
外面禁军模样的人拱进这个狭小的空间,说:“禀圣主,那个小孩儿不见了……”
众人一惊。
“禀圣主。在下自得圣谕去到敖寒杂种铺,见空无一人。又找到邻居家……按推测,贾贵儿就是个穷鬼,又欠了赌债,杂种店的生意又不好,他本指望着那两个合伙人来买他的小孩儿,无奈那两个人久未露面。贾贵儿几日饿着,所以那孩子也饿着,他就把那孩子在一个篮子里交一个邻居妇人看着,没想到……还有一个吃奶的……婴儿……”这禁军说得急,喘口气以掩饰内心的恐惧。
“估计是找那妇人借奶吃……可怜见儿的……”监狱长老迈的声音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
禁军又回补一句:“那妇人和她儿子,死状很惨……两个都……”
皇帝问:“怎样?恕你无罪,说!”
禁军脸声煞白,嘴唇发紫,说:“啧啧!那家男人回家见到,在门口就痛哭流涕泣不成声了,当场晕倒了。那家男人是咱天元国的天才少年魔法师,少有的一个姓,姓飞,单字一个?…………孩子和刚刚月子里还奶孩子的妻子,两个人死得都像是……远看像个人样子,其实五脏六腑全没了……风一吹,还咔拉咔哇地飘动一下……像是秋天的蝉蜕壳儿……”
话未说完便断了,只这一失神的工夫,轰然一声巨响,槛内牢狱之顶一个巨大的圆形窟窿昭昭然落下一堆灰尘……那巨大圆形窟窿边上毛糙糙的边缘上,一种像是虫子咬过的锯齿状的痕迹……甚至槛外的皇帝,狱卒和禁军扭过来头看向大洞的样子都保持良久没有变。
傲虞说不清是惊恐还是担忧,竞满眼虚空,怔怔望向虚空。
但见阳光灿烂,日正当中,只是槛内,却早不见了那一个少年身影。
……
而此刻,这个少年躲在自己的怀里,完全没有他故事里的悍气凶残。
软弱迷乱,像冬天被风刮落地上雀巢里翻滚出来的小雏雀,混身无毛,颤抖的双手紧攥着拳头。
冬季的曼陀飞轮山上已经是斜阳西下,一大片森林和丘陵,阴霾笼罩。
“也许,对他不能太过苛求。”花粥终于算是放下心结,傲无邪虽是个太子,但是本质上似乎也跟自己差不多的遭遇,没有娘亲,孤独中长大。
晃荡间,一个趔趄摔倒。
花粥的手第一时间赶到头顶左鬓处。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木梳子,自己头发浓密,又有些卷曲,所以那是天宇城再普通不过的一件女性饰品。
这东西太过重要,曼陀飞轮山上冲进去救方公子时,几般思量,梳子放哪里更为万无一失。
梳子最合适的地方当然还是头发上。
王平左使扑过来,扶持间,自己手上却多了一颗“叩首礼”!
表面上看,王平左使只捉了花粥的胳膊,避开了裸露在外的双手。
但两只手左手握住右胳膊,然后自己的右手握住了花粥的胳膊。
这样的话,如若花粥握了他的左胳膊,就形成了完整的一套礼节。
由于太过紧张,傲无邪何许人也,魔太子眼皮底下动手脚。
手心捏出了汗,花粥都没敢再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