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果一直想追寻过去,时间一长就会被束缚,从而看不清前面的路,人是往前走的。”
直到山海的眼神注视着我,我才敢确定他是在跟我讲话。
“这样的日子你过了多久?”我问他。
“很久,久到让我感觉有好几百年。”山海脸上面无表情,月光却在他脸上洒上一层阴霾。
“那师父说可以送你回去的时候,你为什么拒绝?你是知道你家在哪儿吧。”我问他,如果是我,我一定迫不及待想回家了。
之所以我愿意过这种居无定所、在外漂泊的生活,是因为有师父在身边,而山海是自己一个人,我忽然觉得他比我坚强多了。
“因为……我害怕。”山海再次打了个冷颤。
我以为他是冷,原来他是在害怕。
山海说,他脑子里总能响起一个声音,在很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喊他回去。
那个声音充满力量和愤怒,像是某种庞然大物在呼唤他一样,山海的恐惧来自于此。
他转过头来看了眼我,说道:“那个东西,跟师父背上的卷轴里的东西一样。”
妖?他怎么知道卷轴里有妖?
等等!
“师父?你讲话讲清楚,是我师父!”我气不打一处来,“你你你别做梦了,那是我师父,你想都别想。”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排斥?你心里在恐惧什么?”山海忽然问道。
“我天不怕地不怕,没什么恐惧的。”我对他撒谎,我是怕他抢走我师父。
“你看着吧,你们迟早有一天会分开。”山海站起来回去睡觉了,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他是个故作深沉的小屁孩,可他讲的话,却莫名其妙给我一种很真实的感觉,他似乎早就看穿了我。
我内心的恐惧,就是师父会突然离开我。
不知走了多久,山海这个小王蛋和师父越走越近,他俩经常有说有笑的,搞得我觉得自己很多余。
偶尔师父会和我说一些话,大多数都是讲和捉妖有关的事情,让我平时多看书,牢记这种妖的种类以及捉妖的方法。
除了师父以外,山海也有一些反常,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经常无缘无故被吓一跳,晚上更是挤在师父身边睡觉。
要不是他的眼睛里常含有泪水,不然我真的以为他为了抢走师父在刻意假装。
有好几个夜里,我被一阵奇怪的梦呓声惊醒,是山海在讲梦话。
在这一刻,他即便是抱着师父的胳膊我也不觉得生气了,他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不再是那个目中无人的小屁孩,只是个可怜的孩子。
而师父总在这时望着他沉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有一天,我醒来后发现身边有些不对劲,竟然有几只野兽在好几米之外的草丛里,端坐着身子注视着我们。
“快到地方了。”师父对我小声说了一句。
“哪儿?”我问他。
“山海的家乡。”师父轻抚山海的额头,看得出来他只是心疼这个在他身旁因噩梦而浑身发抖的孩子。
清晨,我们继续往前走,周围的环境有些不一样。
才九月份,树木已经枯死了。
地上总算能看见我念念不忘的野兔,但却是已经死了的野兔,蚊虫爬满了它的尸体,从它身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不仅是野兔,这座山里死了很多野兽,空气中一直弥漫着难闻的味道。
好不容易看到一条河流,却是没有流动的死水,河面上漂着鱼的尸体,味道更加让人头昏。
小的树木已经枯死,老的树木正在枯死,整座山弥漫的气味,是死亡的味道。
物哀殇殇,极目荒。
“这座山正在死亡。”师父摸着一棵参天大树的正在腐朽的树干,喃喃道,“出人意料。”
“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我这些天看了很多的书,但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
“这座山的山神……”师父说着,眼神瞟向身旁的山海,缓缓说出两个字:“死了。”
山海的表情非常惊恐,他喘着粗气,满头大汗。
我急忙把装水的葫芦给他,他狂喝了几口水,稍微恢复了平静,但脸色依旧很差。
以前师父常对我讲,行走在山里要心存敬畏,一个是对自然敬畏,一个是对山神敬畏。
山神是山的主人,掌管着山里一切生物,动物和植物都因为山神的存在而存在。
一座山好不好,取决于有没有龙脉经过这座山,也可以叫山脉。而山神就是能抓住龙脉的神灵,可以让大山更加充满灵气,因此来养育山里的生物,以及人。
不是所有的山都有山神,没有山神的山只会显得普普通通,但依旧会有动植物生长,也会有人家居住,只不过资源没有那么丰富而已。
像这种已经泛着恶臭的山,实在很少见。
一般情况下山神死了,大山会选出下一个山神,如果没有及时选出来也不要紧,山里也不至于会变成这样啊。
“和妖有关吗?”毕竟反常即为妖,这五个字在我们捉妖界来说是一句真理。
鸡活得久了,它就成精了,反常即为妖。
蛇头上长角,它也成精了,反常即为妖。
大夏天突然下暴雪,反常即为妖。
河水突然变向逆流,反常即为妖。
总之一句话,遇事不决,反常即为妖。
“或许是,需要深入调查。”师父还是比较谨慎,没有一口肯定。
我们继续往下走,在半山腰处看到了山脚的村落。
师父是有意带山海来这里,可我不清楚师父是通过什么知道山海的家在这里,他也没有问过山海。
而山海,我觉得他心里是知道的,只是没有拆穿。
“山里都死成这样了,还有人敢住在这里?”我觉得奇怪,如果是我,早收拾行李走人了。
“你没有家乡这个概念,不知道人对家乡的感情,有个词叫落叶归根,出远门的人感觉自己快死了也会往家里赶,死也要死在家里。”师父对我说。
“那你有吗?”我很好奇师父的家乡在哪。
“不告诉你。”他把话头掐了。
此时,沉默许久的山海开口说话了:“你们……听不见山里的声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