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墟,并不是一个地名,而是一种地名,单指寒铁城内仍骨头的地方。
骨墟之内,白骨宣天,一股恶臭味儿从骨堆中散发出来,有野兽的,有家畜的,当然也有人的。就这么摆在一个大坑里,堆成了一座小山。白骨堆边,有一个用树枝和泥巴糊起来的大房子,阵阵咳嗽声从房子中传出。
“爹、娘,家里来客人了。”少年把独轮车仍在一边,快步走进大房子中。
林逸跟着进入房子,室内非常昏暗,仅通过房子的缝隙透进几道光来。一排十多个人仰面躺在一张大床上,靠边上的是两个老人,正在向门外张望。
“这位是林仙人,是叔祖端木衍的道友!”端木赐随手拖过一个用不知名的野兽头骨做的凳子,请林逸坐下,自己则欢天喜地去收拾那些野味。
“请坐!”床上的一个老人坐起来,如同一张皮紧绷在一个骷髅上。
“端木衍与我说过,端木家乃是修真世家,家业颇大,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林逸看出眼前的老者丹田碎裂,九个气海干涸,显然是受了重伤所致。
“修真世家?哈哈哈......”老者仿佛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你修仙,他修仙,世上哪有自在仙,同林鸳鸯各飞散,儿孙个个死身前。任你万千神仙法,天劫之下一朝完,肉作飞灰灵化尘,风吹雨打落世间,千人踏过万人踩,通天神仙成泥丸。”
老者眼睛猛然精光一闪,看着林逸道:“老夫端木海,看阁下气海充足,不似凡人,但也不过是炼气期低阶修士吧!我且来问你,所谓修真者是从哪儿来的?”
林逸道:“修真者,乃是身具灵根之人感天地灵气,以丹田为炉,融天地灵气于其内,夺天地造化,以天地灵气证三千大道。”
端木海微微点头道:“然也,身具灵根之人感悟天地灵气,即可修真,那么这修真者,也就是身具灵根的凡人喽!”
林逸闻言点头道:“正是此意!”
端木海忽然仰天长啸,起伏的胸膛如同是一个破风箱,挤出一阵嘶哑的笑声:“是啊,可是你想过没有,为何一旦修真,这人就立即不同了?”
林逸微微皱眉道:“哪里不同呢?”
端木海微微探着头,一双眼睛如同鹰隼:“人生而有魂,凡人见魂魄,自然以为是鬼魂,心生恐惧,一则是因为是对死亡的恐惧,另一方面,则是对自己未来的恐惧。而修士看到魂魄,无非是孤魂野鬼,或收来做法器寄魂,或拿来修炼功法,心中毫无愧疚恐惧之意。”
林逸沉吟道:“修行乃是放大自身欲望的工具,欲望越大,恐惧也就越小,所以胆子也就变大了,不再害怕魂魄。”
端木海点点头道:“固然有理,但修真依旧有寿命限制,开光期寿元一百年,炼气期巅峰寿元两百年,筑基期寿元三百年,结丹期寿元五百年,渡劫期寿元一千年。可却并非长生,既非长生,就会生出对死的恐惧,修为越高这种恐惧也就越大,比如这极西之地中最大的宗门玄天宗宗主,玄厄真人,已经两次渡劫失败,靠凝魂草勉强续命,极西之地但凡能增加寿元的天材地宝都会被其搜刮而去,整日躲在密室中修炼应付天劫。你说,他胆子大吗?”
林逸疑惑道:“不同位置所面对的恐惧不同,他求长生,自然小心谨慎!”
端木海喝道:“愚蠢,修真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修真会断了人性!”
林逸脑海中如响起一阵炸雷,眼前的老者满脸怒容,指着房顶道:“修真,修真,纳入天地灵气,心性自然也更贴近天地。天地苍穹有何惧哉?唯恐惧天塌地陷而已,所以,修士修的并不是真,而是天道,修士修天道就近天道,就越来越像那天道,却不像......”
林逸震惊的看着老者喃喃道:“却不像了人!”
“正是!所以,无论是修仙、修真,修到最后无非是把自己修成了天道。”端木海猛然裂开嘴露出一口烂牙道:“所以,他们成道的一刻也就永远的失去了曾经拥有的一切,感情、亲人、乃至思维!”
“可这,与端木家族又有什么关系呢?”林逸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触摸到了这个世界的一个大秘密。
“当然有关!”端木海伸出一只手掌伸向林逸道:“五十年前,端木家的一位筑基期老祖,参悟透了修真的秘密,在结丹之后,修士可以从体内凝出真我,真我由识海精魄所化,以修真我代替修天道。这样,道成之日,我化身天道,真我遨游自在。是为元婴!”
“什么?”林逸瞪大了眼睛,感觉识海内轰轰作响:“元婴?元婴期?”
端木海张开大嘴,似一条晾在岸上的鱼:“是啊,这位筑基老祖把自己臆想的功法刚刚写成,然后进行尝试,但终究是修为不够,没有任何效果,半月之后,圣教的人就来了,把我端木家满门灵根夺去,赶出了内城。老夫的丹田也被活生生捏碎,成了一介凡人。如今,这套理论虽然在,功法早已经被圣教毁掉了。”
门外的端木赐走进来进来,肩膀上搭着一块黝黑的抹布,躬身道:“爹,吃饭了!”
随后,端木赐用推车推出一个大铁锅,大铁锅里煮着几只野兔还有山鸡,并没有香料,也没有放盐。白水煮出的野味有一股极为浓烈的腥臊味儿,端木赐给林逸盛了满满一碗,恭恭敬敬的递过去。
接着,端木手中端着一只脸盆大的碗。
掀开床铺上的被子,露出十几具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身体。有青年男子,有妙龄女子,有耄耋老者,有几岁的孩童,这些端木家族中的人具都是瘦弱干枯,如同一张皮裹着一具骷髅。端木赐把手中的肉汤挨个喂过去。这些如同枯木干柴般的人,胃口却极好,一碗肉汤两个人就能喝光,端木赐只得再去大锅里盛。
林逸看着忙碌的端木赐,抿了一口碗里的肉汤,实在算不上美味,但这已经是端木赐能拿出最好的东西了。或许吃了这一顿,端木赐就再也无法凑够出城的钱,不能出城就意味着没有收入,端木一家就要活活饿死在寒铁城内。
端木海也喝了两大碗肉汤,却没有跟其他人一样一动不动,而是勉强欠着身子看着林逸,眼神中带着渴求与期待。
“端木前辈,你跟我说这些,是想把这些卖一个好价钱吗?”林逸放下手中的肉汤晚微微笑道。
“端木海不敢要价,如果您觉得我这番话有价,还请带我子端木赐出寒铁城,永远不要回来。给我端木世家留一条根!”端木海眼角含泪,其余端木家族之人虽然不能言也不能动,但眼角都留下了滴滴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