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头痛没有丝毫要好的意思,京师中关于华盖殿起火的流言蜚语传的到处都是,朱高煦实在忍不住了,命人把茶馆里谈论此事的人都打了一遍,警告了一通,结果就是,街上和茶馆里是没人敢说什么了,但参朱高煦的折子比要立朱高炽为太子的折子高出了一大截,有一些明事理的武将,见朱高煦如此作为,在心底里都犯起了嘀咕。
朱高炽的身体两月之前就好的差不多了,他一进京师便病了,一来是因为确实有些水土不服,身体吃不消,而来也是想借生病,看看京师的局势,毕竟,这里他人生地不熟,虽说当今陛下是他亲爹,但自小就很是不喜欢他,所以他宁可病着。
眼见着一场天灾,这立储的风向要变,他就赶紧打起精神来显示自己的才能,但张绿衣劝他不要过分抬高自己,毕竟现在形势很不明朗,且无人可用,一切以谦虚为本。
与张绿衣做了近五年的夫妻,朱高炽已经习惯听张绿衣的话了,毕竟他这位世子妃其实很少理他的事,但凡特意来交代的,一定是极其重要的,比如问都不问就撕了建文帝的来信,再比如,战争打到第三年的时候,给朱棣送去的那封家书,朱高炽对张绿衣的佩服远不止这些。
无论是北平的世子府、农庄、铺面,还是京师的府邸,张绿衣都有本事在一两个月之内就把人员打点的整整齐齐不说,且分配的差事,殿里殿外用的人,都能安排的特别妥当。
如今在京师的府邸里,用的小厮、婢女里,谁的人都有,朱棣的、朱高煦的、何景明的,但他们除了知道一些张绿衣想让他们知道的事,其余的几乎什么也打听不到。表面上看,世子妃和世子住的地方,消息露的跟筛子一样,但要紧的事,外人是一概不知的。
就说这华盖殿的雷火吧,有一日盈袖带着朱瞻基去给朱棣请安,趁着朱棣与一众大臣议事的时候,这个不到四岁的小孩子就溜进了华盖殿,还神不知鬼不觉的爬到了华盖殿顶端的阁楼里,把一根银针放了插到了窗户上,当然这一切,盈袖都是知道的,但那时一并来请安的小殿下一共有三位,和朱瞻基一起在华盖殿里捉迷藏,且数朱瞻基年纪最小。隐逸查了一圈,查到在华盖殿起火前一日,三位小殿下在里面玩捉迷藏,又查到那根何景明看到的银针是朱高煦的长子带到华盖殿里的,他就很是想不明白,这位二殿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这几日,何景明的头也是痛的不行,隐逸把这一切告诉他的时候,他按着自己的头说:“那位二殿下没有这个脑子,怕就是那根针跟自家孩子玩的。”
“是啊,那日陪着的麽麽还说,那银针原本是给陛下放到案头试毒用的,但做的实在是太长太粗了,虽然样子精美,但着实不好用,陛下就把这银针放到案几上了,全当个摆设,世子家的小殿下一进殿就盯着那根银针看,后来二殿下家的不知为何就过去拿在手上玩了,因这是一根银针,且又错又长,小厮们都在边上看着,陛下便只说,不要伤到自己了,也没说让放下,麽麽们就随三位小殿下去了,后来银针丢了,也没人过问,这事就不了了之了。先生,世子家的那位小殿下还不到四岁呢?不能?”隐逸自然不信还没满四岁的朱瞻基会帮着张绿衣用这样一条计,再者,他打心里就不信,张绿衣会有胆量把华盖殿给点了。
“那孩子确实小,但这样一根银针怎么就会跑到陛下面前呢?用它来试毒,你信吗?”何景明一脸无奈的说道。
“先生不是看过那针嘛,尚宫说,做的很是精美,那原本是尚仪局打来给各宫娘娘无聊时打毛线用的,是陛下自己看上,说是用它来试毒,拿了两根到华盖殿的。”隐逸开口说道。
这银针与张绿衣一丝关系都没有,可他就是觉得这事是张绿衣做的,只是他想不明白,谁能帮她把银针插到华盖殿顶楼的窗户上呢,即便插上了,又怎么会这么巧真有一个雷劈下来呢,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猜测,但他就是觉得这一切和张绿衣有关。
终于朱棣在头痛难耐的情况下,把谢缙召进了宫。
“你是翰林学士,对于立太子一事,有何想法?”朱棣开口问道。
“陛下既如此问,想来是心有所属了。”谢缙是个聪明人,朱棣为这事头疼了这么多天,如今把他找来,那定是已经有主意了。
“我之前同何先生商议过,煦儿征战有功,且颇得文武百官的爱戴,为人也刚直。”朱棣话未说完,谢缙便开口道:“臣觉得立二殿下为太子,不妥。”
此时朱棣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但谢缙没有丝毫要退让的意思,接着说道:“为长,古来如此。皇太子仁孝,天下归附,若弃之立次,必兴争端。先例一开,怕难有宁日,历代事可为前车之鉴。”
说完这番话,谢缙微微抬头,看朱棣的脸色更难看了,想了想,说道:“好圣孙。”此时朱棣的脸色竟缓和了不少,开口说道:“瞻基年岁不大,却很是聪颖。”朱棣说完话,看着谢缙与他相识一笑。
谢缙在回府的路上,很是觉得那位要成为太子妃的如今的世子妃有些厉害,昨日,朱高炽去府上问他求一副画,说是世子妃近日带小殿下进宫,瞧见了一幕,很是开心,自己草草画了,但又觉得画的着实不好,想让他在画一幅或是给改改,都是好的。
谢缙打开那副画,画的正是一位年迈的祖父抱着自己的孙子摘果子的画面,画的虽称不上多好,但胜在温馨自然,谢缙自是一看就知道这画中画的是那两个人,朱棣格外喜欢这个孙子的事,京师没有人不知道,隔三差五就让人把朱瞻基抱到自己跟前待上半日,多数时候,连张绿衣都是不召见的,只让婢女们带着朱瞻基去华盖殿。
今日朱棣同谢缙商议立太子之事,谢缙也是一时想起,便说了一句“好圣孙”,但凭借谢缙对朱棣的了解,这太子之位,已经是朱高炽的了,虽然陛下是因着一个三岁孩童才许的,但毕竟合情合理,谢缙还是很开心的。
立太子的诏书不日便昭告天下了,朱高煦知道此事时,完全不敢相信,跑到朱棣身边一通大闹,但事已至此,朱棣似乎没有要换太子的意思,毕竟除了一个他最喜欢的朱瞻基,他疼了近半个月的头,这几日终于不痛了。
在张绿衣还未搬到东宫之前,借着出门上香之际在报恩寺同梦阳山人见了一面。
“银子不多,还请师叔笑纳。”张绿衣笑着说道。
梦阳山人看着张绿衣,眼神里竟有几分佩服,笑着说:“你这娃娃,看着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怎么就有这么大的本事呢?一场雷火,就能把一个全无势力不得父皇喜爱的皇子推上太子之位,着实厉害。”
“师叔说笑了,太子是长子,且是先帝亲封的燕王世子,他不需要势力,按礼法,这太子之位本就是他的,他自幼就是跟着一帮翰林学士读书、识字的,行事作风深得儒家真传,他没势力吗?在朝为官的儒生,哪一个不是他的势力。”张绿衣开口说道。
这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梦阳山人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笑着说:“也是,你若不是我师兄的徒弟,我有不会帮你,只是那小十六,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师叔,我这位十六师兄要是想过安生日子,有人能拦的住他吗?他只要不存心祸害别人,我们就都应该烧高香了。”张绿衣此刻对何景明除了厌恶便只有厌恶。
梦阳山人没有理会张绿衣的这番话,有几个问题他想了几日也没想明白,正想问张绿衣,便开口道:“这即便华盖殿被雷劈了,街上也全是流言,可陛下那么疼爱汉王,怎么可能就如此轻易的把太子之位给了如今这位呢?”
“大约是因为他喜欢自己的孙子吧。”张绿衣想到朱棣看朱瞻基的眼神,就忍不住会想,以前太祖是不是也这样看着建文帝,她非常害怕,或是说很是担心,自己的这个儿子,会成为第二个建文帝。
“孙子,你家那位小殿下?”梦阳山人疑惑的问道。
“是啊,陛下有多喜欢我家那位小殿下,您应该也听说了吧,毕竟是亲父子,太祖如此,当今陛下也如此,哪个知道是好是坏?”张绿衣此刻的脸上没有丝毫开心的意思。她当初知道自己要嫁给燕万世子,只是觉得所学有了用武之地,却不想,间接导致了一场战争的发生,后面的桩桩件件都似乎是上天安排好的,她没有办法只能向前走。
这中间,她做了很多选择,如今回头看,她虽不后悔,可一想到祖母,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梦阳山人听张绿衣如此说,自然也不好在继续问了。安静了一会儿,张绿衣开口说道:“师父的寿辰就要到了,今年怕还是得劳烦十六师兄了,我这个关门弟子,实在没什么脸面见人,礼物提前给师叔带来了,还请不要见笑。”
说着话,盈袖把十二把各色折扇摆在了梦阳山人的面前,梦阳山人见到这些扇子,笑盈盈的说:“小十八还真懂事。”
“想来如今天下太平,师傅的这个寿宴定是高人云集,我这几把扇子不算什么。”张绿衣笑着说道。
“这一看就是上等的贡品,小十六送的东西虽贵重,但大多都不精巧,你其余的师兄就别提了,能送个东西过来就不错了。”梦阳山人很喜欢这十二把扇子,这些寿礼说是给太白山人的,但实际最后都是他的,他此刻自然是笑的合不拢嘴了。
师傅名气大,虽然收的徒弟不多,但每年来送寿礼的人都不少,十六师兄如今又是父皇身边的红人,今年比往年,送寿礼的人怕是还要多些,师叔要早做准备。”张绿衣说这话,起身要走,梦阳山人也不拦着,只仔细打量着那把金镶玉的扇子,很是挪不开眼睛。嘴里说着:“放心,放心,马车都备好了。”
这个时候,梦阳山人和张绿衣都未曾想过,永乐二年六月,太白山人的寿宴,会由她张绿衣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