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风扇呼噜噜地转,在夏日中顽强地扭动脖子,转到极限的时候发出一声错节的咔嚓,然后进行下一个扭转的周期。
那年龄跟我差不大的风扇已经创造不出任何能纾解燥热的价值,只是一个富有年代感的摆设,体现着高中部对学生们的关爱。
推优班是学校新推出的教学方式,年级前一百的学生分为两个班级,前五十名是推优一班,后五十是推优二班。
对于这放学后被迫增添的一个半小时学习时间,有的同学抱怨有的同学表示感激。
我的同班同学林茂凯坐在我的旁边,用碳素铅笔在卷面上画了一个三角锥的素描。
数学老师此刻正背对着同学在黑板上奋笔疾书,三道大题的重难点罗列在上,学生们抓紧时间将解题过程抄录进错题集中。
林茂凯在安静的氛围中起身把窗帘拉开,这一举动惹得老师同学都回头看他一眼,“赶紧抄!”数学老师上了年纪,严肃中也色厉内荏,再过两年估计就退休了。
前桌转过身来,嬉皮笑脸地扔来一块肮脏的橡皮,林茂凯瞪着眼睛用笔帽狠敲一下他的后脑勺。
我拿着红笔在重点处标注,眼神止不住地瞟在同桌身上。
他拿笔戳着自己的眉毛,趁老师不注意支着脑袋朝楼下看,这个点所有的学生陆陆续续地离开校园。
他的眉毛缺了一小块,这是因为去年他和班里其他的同学追跑打闹,不小心脑袋磕到了暖气片上,当时在围观的学生中发出一片惊呼,他若无其事地捂着流血的额头自行去了医务室。
事后,他的朋友都爱指着这块伤疤嘲笑他耍帅不成闹了个笑话。
“你相信世界末日吗?”
林茂凯的头发剪成毛寸,变声期的沙哑带着说出的话有种雾蒙蒙的感觉。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徐丹正背着一个桃红色的书包和朋友有声有笑地行走出校门。
我看着卷面上的红叉说:“不知道。”
“如果玛雅文明的预言是真的,那你怕么?”
我顿了顿,在回答前认真考虑了一番,想着怎么说才算一个能让他感觉有意思又与众不同的回答。
林茂凯也不着急我的答案,他追随着徐丹的目光自她消失在视野范围内后就收了回来,他拿着笔在卷面上又开始临摹桌面上的铅笔盒。
“不怕,我巴不得世界末日早点到。”我说,话语里真假掺半。
“哦?你跟徐丹的回答一模一样,她也是这么说的。”提到徐丹,林茂凯有了些笑意。
一个粉笔头朝他掷来,数学老师怒气冲冲地说:“谁在那瞎嘀咕?!”
放学的时候,林茂凯问我:“以后我能从你这打听徐丹的消息吗?”
我看着他姣好的样貌,不忍拒绝。
后来,我因这件事情多了一个“朋友”,虽然我们交流的话题总是围绕着徐丹,虽然在谈话时总能发现我们也有很多爱好和价值观上的共同点。
最后,我们不再谈论徐丹了,因为她交了一个男朋友。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替林茂凯感到不值,明明他长得是不输任何一男孩的帅气,明明每当体育课后他冲凉水的样子也会惹得许多女孩的侧目,明明他学习更优异,明明他更……
“石垂说的这题选D。”
在一片欢呼声中,林茂凯说:“这道题是石垂做出来的,这四个形容词她都认识。”
其他同学惊奇地说:“可以啊,没看出来你英语这么好,林茂凯都不会选,你居然都认识!”
我不好意思地回答:“都是我瞎猜的。”
明明……明明林茂凯更谦逊,更善良,更让人动心。
一天下午,徐丹和他的男朋友崔昊在座位上腻歪,以痞气出名的崔昊免不得对徐丹动手动脚,所有同学都当没看见,就在他的手要摸到徐丹的衣服里时,一把钢尺砸到了崔昊的后背。
“靠!谁呀!”崔昊捡起尺子环视骤然安静下来的教室。
林茂凯踹开桌椅,双眼通红的站起,反应过来的同学立马上去拉开两人的距离。
“你别动她。”林茂凯隔着一个胖子,对崔昊发出警告。
胖子张开手臂,用臂展拦住一触即发的战争,说:“人家俩人的事儿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坐下快坐下,被老班看到就完了!”林茂凯喜欢徐丹的事儿几乎算是人尽皆知。
我坐在班级的角落里,看着几个高个的大男生伫立在班级中央,几个女生拥在徐丹身边,更多的女生心气不顺翻着白眼。
林茂凯终究是没有身份对他们说些抑或做些什么,赌气地坐下沉闷了整个下午。
那晚的推优班上,一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感在我和他之间流转。
“你这道题怎么还没做?是不会解吗?”
光顾着偷瞄,我自己卷子上的物理题一点思路也没有。
“恩,缺了一个条件不知道怎么绕过去求解。”我回答。
林茂凯把自己的卷子放到我的眼前,“你看看,其实并不难。”
他手腕上常戴的黑色运动手表不见了,那个牌子徐丹曾经提过,此刻空荡荡的手腕上留下一块苍白的残痕。
我盯着他的卷子看,想着是不是他彻底死心了?
“看懂了么?”林茂凯转着铅笔,那根铅笔在他手上无时无刻都可以转化成一个玩具。
“懂了,原来同时列下两个动能的公式就可以了。”我把卷子还给他,说:“谢谢。”
他把笔放下,随意地收回卷子说:“没事。”
我犹豫了半天,悄悄问了一句:“你想考哪个大学?”
“北大清华,或者是人大吧。”
前桌又嬉皮笑脸地转过来:“可以啊,nb!你说的每个学校都让我为之颤抖。”
林茂凯没搭理他,问我:“你呢?”
我:“没想好。”我低下头把题目誊写到错题本里。
“你做事真认真,错题本、真题本、背诵本,女生怎么都喜欢搞那么多的本子?”
“恩……你都写在卷子上不怕丢吗?”
林茂凯头一仰,“买本儿太麻烦,我一个笔记本都没有。”
第二天,我在推优班上红着脸送了他一个笔记本,这个本子是我千挑万选买的,我爸说:“你买那么男孩子气的本子干嘛?”我都没好意思解释。
第三天,这个本子出现在了课下发放的作业本中,我兴奋地抽出来发现上面写着王迪的名字,王迪是林茂凯的朋友。
我暗自觉得可笑,是啊,就算林茂凯放弃了徐丹,又怎么会喜欢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