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信心”,到“放弃吧”,其实就是一念之间。
在陈小幻中箭之后,换了别人,可能就会转身而去了。
不过徐咏之突然就来了一个莽念头,要跟李连翘决一个高下。
你要杀,我就要救。
他双手不停,把已经失去知觉的陈小幻垂下外墙。
李连翘对着徐咏之又射了一箭,这一箭擦着他的耳边过去了。
陈小幻已经降落到了地面,徐咏之纵身跳下围墙,抱起她往外就跑。
李连翘这时已经指挥人打开了府门,几十个兵从府门里冲杀出来。
徐咏之这个时候看见了接应自己的人是谁。
费大头带着十几个弓箭社的兄弟,瞄准了府门。
每个人弦上扣着的都是两支箭。
这一波箭过去,那些兵当场死了一多半。
费大头一声唿哨,这些兄弟们开始向后撤退。
公主府的家兵再想往外冲,又是一波弓箭,从远处覆盖了府门前面的地面。
公主府的武装力量就此瘫痪。
李连翘的家没有安好。
她虽然是个凌厉浮躁之人,却特别喜欢风雅之事。
所以她的府门外,不允许各种店铺商户民居存在,当年都拆了,反倒是种了好些花木竹子,这就给了弓箭手们一个隐蔽的好地方。
她可能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人会用这么土炮的方式进攻一个女巫师的住处。
徐咏之跑进自己阵中,看见了许多熟悉的脸。
霍一尊、徐太实和段梓守都在。
他们都没有抛下我。
这么一比,自己还是太任性了。
霍一尊抢过来,看看徐咏之手上苍白的陈小幻。
“她这个情况,没法进行长距离的传送,会死的。”霍一尊说。
“去我那里吧。”
一个蒙着脸的人从坐着的行军马扎上站起来,看来,这个人就是指挥弓箭手射击的人。
“是小贵!”徐咏之的心里呐喊着。
徐太实和费大头领着弓箭手们分散撤退,徐太实百忙之中还牵上了徐咏之的白马徐小玉。
霍一尊打开传送门,小贵、段梓守、徐咏之和冲了进去。
李连翘放出火球术,乱烧门外那些花树,想着给敌人造成一些杀伤。
进攻者在南唐禁军到来之前,全都走光了。
传送门出现在小贵的住处,也就是李煜的画室当中。
“安全吗?”霍一尊问。
“没问题,宫女和太监没有我的命令,不会进来,都在前院。”小贵说。
小贵点上六盏灯,四下摆上,两盏让霍一尊和段梓守拿好,自己翻出一套剪、刀、锥、钳、凿,又把烈酒和纱布拿出来。
徐咏之洗了双手,给工具喷洒了烈酒,剪开了陈小幻的后背衣服。
弓箭稍微偏了一点,没有正打在脊椎骨上。
徐咏之看了小贵一眼。
这是好事,不然救活也要永远躺着了。
但是看这个深度,应该是伤在了肺上。
如果现在拔箭,当时就会死。
如果不拔箭,伤口里的毒素会让陈小幻高烧而死。
不好弄,霍一尊看看,觉得头疼,有那么一刻,他都把“寿享术”说到嘴边了。
但是谁来跟陈小幻分享自己的生命呢?徐咏之就算愿意,夏小贵也绝对不会答应。
“用那副药吧。”小贵看看徐咏之。
“嗯。”
小贵拿出一盒,不是别的,就是师父夏天传给她和徐咏之的那个方子。
辰砂、白铅和若干药材团制的,可以让人进入假死的状态,给心肺以休息。
徐咏之拿起来闻了一下。
“非常好的料,炮制得也好。”
“我,没有安享富贵,我做了很多事。”小贵还记得徐咏之说她的那句话。
“谢谢。”徐咏之忍不住有点难过。
两个人的默契一望而知,这个药物原来是用来治疗肺疫重症,旨在让人陷入假死状态,让心肺得到休息,逐渐恢复过来。
但是现在,要解决陈小幻肺上的那一箭,也只能用这个方子。
徐咏之把药丸塞进陈小幻的嘴里。
咽不下去。
“是不是要嘴对嘴地喂?”段梓守说。
传奇话本里,无论男的救女的,还是女的救男的,就一定得用嘴喂进去。
小贵看徐咏之真的在看陈小幻的嘴,心想这家伙磨蹭什么!
赶紧用力一捏陈小幻的下颌,往嘴上一拍,这药就落了肚子。
徐咏之也松了一口气。
大约一炷香功夫,陈小幻的呼吸脉搏都已经越来越慢。
“动手吧。”小贵说。
徐咏之切开伤口附近的皮肉,用钩子扒开,慢慢地用夹子进去找箭头。
箭头贴着一根大血管,好险,如果这一下切开了,陈小幻只怕早就死掉了。
拆下箭头,用烈酒冲洗了伤口,小贵接手,开始缝线。
针线一道上,小贵显然要比徐咏之擅长得多。
刚缝了一半,门外有太监来禀报。
“长公主来访!”
大家都吃了一惊。
李连翘肯定是带了大队兵马在门外。
“我去拖她一会儿,你们带她开传送门走。”小贵匆匆擦了擦手,扭头出门。
“一身青衣,含羞带俏,大半夜的,昭仪这是干什么呢?”李连翘打量着她说。
“没什么,这就是我的日常打扮啊,皇上不来,穿那么漂亮给谁看呢?”小贵笑嘻嘻地说。
“少跟我来这套,今天有一帮人去我家放火,那里面没有你吧。”李连翘问道。
“我一直都在画室没出去,这些宫人们都知道的。”小贵说。
“你要出门,也不会被他们发现的。”李连翘看看这些歪瓜裂枣的下人,不屑一顾。
“昭仪这里,笨人很多,回头姐姐给你送几个机灵的小太监,使唤使唤。”李连翘说。
“心意领了,不过不用劳烦长公主,夜深了,如果长公主没有别的事,我就去睡了。”小贵就要送客。
“慢着,你的裙子上,是怎么了?”
虽然是深青色的衣裙,但是那块湿的地方,特别明显。
李连翘一指头摸上去,放到鼻子上。
“是血啊”
别的姑娘倘若裙子上沾上点血,大可以糊弄过去。
偏偏小贵不行。
她毕竟是个男子的躯体,她没有月事。
“让我进去看看,是谁在流血啊?”李连翘拨开小贵,冲进了画室。
后面一群粗鲁的大兵也跟着进去了。
里面似乎有人在挣扎。
噼哩噗噜的,好像伤得很重。
李连翘一推门,好么!
一个大木盆放在地下,一条比小孩子还大的大鱼刚被开膛破肚,正在那里跳着。
鱼内脏的腥味儿就别提了。
“你耍我!”李连翘狠狠地瞪着小贵。
“大晚上的,馋了”小贵看着李连翘一脸惭愧。
“我们走!”李连翘挥手就招呼士兵们离开。
“长公主殿下,”小贵说,“陛下的画室,您让一堆大兵进来弄得乱七八糟,明天你要给陛下一个解释吧。”
“少废话!陛下的画室还不许杀生呢,你还在这个清净所在吃鱼,这账要算,我们就都算算。”
“那我们可以成交了么?你不说我吃鱼的事,我也不说你闯入的事。”小贵说。
“就这样吧!”李连翘带着人走了。
小贵回到屋里,继续开始杀鱼。
一会儿鱼做好了,得让小太监送一份去给长公主,吃不吃的搁一边,这个心意得有对吧。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多疑,要让她相信,最好的办法就是真的做一条鱼。
门外,李连翘的人一直盯着画室的厨房。
果然一会儿,看见了炊烟。
他们放心地走了。
李连翘回到自己的别院是的,长公主也是有二套房的人,听了汇报,气得咬牙切齿。
“我家都烧了,她还在屋里做鱼,八成还喝酒呢!”
这个时候有丫鬟进来禀报:“昭仪派人送酸菜鱼来了。”
“让他滚!”李连翘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这条鱼是霍一尊的主意。
要撤退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血腥味盖不住,李连翘是个仔细的人。
所以他把大家一送到东京城的宅院里,立刻开传送门去了汴京大酒楼。
大酒楼死了人,停业整顿七天,后院池子里养的大鱼都在。
不能用鲤鱼,南唐人不吃鲤鱼,避李煜的讳。
霍一尊劈手抓住一条草鱼,又拽了一个木盆,立刻回到了画室。
等到长公主殿下气哼哼进来的时候,霍一尊正好把草鱼开膛,满屋子的鱼腥味,把血腥气都盖住了。
骗过了李连翘,霍一尊回到了东京城的宅院。
在徐咏之的屋里,段美美和阿脆掌着灯,徐咏之正在检查陈小幻脚踝上的伤口。
一点点地把链子扯出来,然后用酒清洗,再涂上生肌的药膏。
段美美看得直掉眼泪,忽然觉得在这样的痛苦之前,自己所承受的也不算什么了。
徐咏之把陈小幻的脚踝裹好,段美美帮她擦洗了身体,换上了衣服。
徐咏之走出房间,看见了霍一尊。
“公子你做得很好,这个伤治的,比我要好。”霍一尊说。
“一尊叔夸奖了,但是现在即使降低陈小幻呼吸脉搏,让她的心肺呼吸,也只是保有一线希望,她之前就受了伤筋动骨的伤,很可能挺不过来。”徐咏之说。
“这种情况不是医者能解决的问题了,最好是有大补之物,比如异形灵芝、千年老参、天山雪莲、朱睛冰蟾之类的,让她恢复元气。但是这些传说中物,实在是太罕见了。”
“这都不是凡间之物。”徐咏之说。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去求神仙。”霍一尊说。
“哪有神仙?我师爷张天师算吗?”徐咏之问。
“张道爷捉鬼捉狐狸还可以,”霍一尊说,“不过要说救谁,那得去找陈抟老祖。”
“这位祖师说起来还有点渊源,他是我师娘的师父,也是我的师爷,”徐咏之说,“我猜我师父和师娘带着小朵,应该也去了那里,正好打探一下他们的消息。”
“我能把传送门开到华山脚下,但是黑夜里没法上山,公子休息一会儿,我们天亮出发吧。”霍一尊说。
“一尊叔,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今天公子你能得救,首先就是小贵姑娘厉害,其次,是你找的那位李先生警觉。”
“李先生?”
“李嗣归,他和你分手之后,就去找了太湖水贼的二当家费大头。”
“大头做了水贼头领?”
“费大头带着一帮弓箭社的伙计,想要替老爷报仇,去杀南唐皇帝,后来发现金陵城戒备森严,就转去太湖落草,在那里他们打败了当地的水贼,费大头就当了头领。”
“他哥哥费阳谷辞了差事,听说了此事,就带着一家子去了太湖,被这群小伙子迎来做了大首领。”
“大头听了李先生说你可能要有行动,就赶紧去联络了小贵姑娘。”
“小贵怎么和费大头有联系?”
“小贵在我们不在的时候,悄悄地做了很多事情,比如招募弓箭社流散的兄弟,让他们逐渐去太湖、洞庭湖落草。她的手上呀,确实都是咱们的事儿,她的心里呀,确实只有公子你。”
霍一尊嘿嘿笑着,看着徐咏之。
“我年轻的时候,怎么没遇见一个这么能干,还又痴情的姑娘。”霍一尊说。
“要是遇到了,我也老老实实结婚生活下去”
他突然想到小贵根本没法子生育,生生把话给扭了过去。
“我在墙内还在想,这样好的弓箭手,也只有弓箭社的兄弟们才能做得到,还得有一个出色的指挥官。”徐咏之说。
“没想到是小贵对吧。”霍一尊说。
“嗯。”徐咏之说。
“对人家好一点儿,别随便再往家抱姑娘了。”霍一尊说。
“一尊叔你说啥呢,陈小幻是非常重要的人证,而且我确定,只要她能活下来,也会是我们最好的帮手。”徐咏之认真地说。
“我懂,我懂,老头子开玩笑,开玩笑。”霍一尊说。
“不过呀,男人两个肩膀,两个女孩子是极限,再多一个,不知道要多多少麻烦呢!”
“喂,你个霍老头,睡觉去!”
徐咏之瞪着眼睛说。
霍一尊一溜烟跑了,再不睡天就亮了。
霍一尊的话太魔性了,徐咏之也忍不住想了想三个女人吵作一团的样子。
徐咏之隔着门缝看着段美美照顾陈小幻。
段美美倒是和所有的女孩子都处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