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当了三年多的天子,赵匡胤还保留了很多关于的好习惯。
比如每天早晨,一定要打拳、拉弓和练枪。
赵官家心里还有一个大事,那就是被辽国夺走的燕云十六州。
每次提到燕云十六州,赵匡胤都会激动,大红脸变得发紫。
“燕云十六州永远都是大宋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是认真的,他真的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祖籍涿州人,必须要夺回燕云十六州。
晋王赵光义劝过他。
“官家,急不得的。”
“什么急不得!五十年过去,当年中原的遗民都死绝了,那时候你怎么让当地的百姓来响应你!”赵匡胤说。
王溥大人也劝他,因为江南早就被割据出去几十年了,也并没有什么值得着急的。
“我的宰相大人,”赵匡胤看看他,“你真是书生之论,吴也好、南唐也罢,那里的人书同文、车同轨,气候虽然温暖,但都读儒家圣贤,但契丹人可不是,食肉奶、穿皮毛,他们占久了的地方,大家可就披发左衽了。”
赵匡胤说得对,但现在确实没有办法去拾掇契丹人,荆南和湖南刚刚打下来,西边还有蜀,南边还有南汉,闽,南唐和吴越虽然称臣,但毕竟还有自己的军队这些问题早晚都要解决,更不要说契丹人前面,还有盘踞着太原的北汉。
赵匡胤只好尽量练习自己的武功,让自己的身体壮健一些,守成的皇帝,越小越锐意,但是马上的皇帝,越老越值钱。
以赵匡胤的带兵经验,如果到七十岁那年还能御驾亲征,那契丹的年轻皇帝,一定不是对手,非大叫投降不可。
建隆四年的春天,大宋有一个好开局:
慕容延钊的快马传书,不断都是报喜的消息,攻克了江陵、襄阳、朗州和潭州,荆南、湖南归于朝廷。
进攻桃源,虽然是“顺手牵羊”,却也额外令人担心,赵匡胤知道那块土地的力量。
宫里其实也有一件难事王皇后的病越来越重,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虽然不是赵匡胤的原配,但王皇后贤良淑德,伺候杜太后很久,又一起经历了改朝换代,是说一句“感情甚笃”并不为过。
这天早晨,海棠花开得正好,赵匡胤在御花园射了五十箭,又练了一趟枪棒,忽然看见了天上的鹦鹉。
这是段美美的那只金刚鹦鹉髪海,一只懒惰不爱动的鸟儿,赵匡胤有印象。
赵匡胤把手一伸,就要接这鸟儿拿信,但髪海这鸟是个人精,更是个马屁精,它直接落在地上,先是低头行礼,而后走向身边伺候的张德钧。
“看这鸟儿,真是懂礼貌呢。”张德均奉承着官家,把鸟儿脚上的脚筒解开,拿出纸卷来,不敢打开,直接拿给赵匡胤,而后自把鸟儿交给宫女喂瓜子。
赵匡胤轻轻打开纸卷,这是薄薄的一卷,细细的小楷显然是女子的手笔,书法谈不上好,但字迹也是清秀工整,这就是段美美当女掌柜记账时候练出来的本事。
“官家,桃源已经被平定,按照官家的旨意,恢复了林泉镇,建立了都督府,江南长公主李连翘和我相公徐矜失踪,下落不明”
赵匡胤眉头锁了起来,虽然铲除了李连翘,算是消除了平定南唐的一个雷,但是如果要为这个女人而失去徐咏之,那赵匡胤绝对不能答应。
“军队将会在副将李守节的率领下回到汴梁。”段美美最后解释道。
这封信是家信,是弟妹写给结义大哥的,正式的折子,得李守节来上,要走官方驿站的途径。
赵匡胤头上一紧,觉得两眼发黑,张德均赶紧拿来圈椅,让官家坐下休息。
“传太医。”
赵匡胤觉得不舒服。
张德均还没来得及叫太医,外面就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內侍来。
“启禀官家!”
“蠢货!”张德均一脚就把小內侍踢了一个跟头,跑什么!
“让他说。”赵匡胤用手按着太阳穴说。
“官家,娘娘薨了”
一个早晨中突然失去了义弟和妻子,赵匡胤的心头突然被一种巨大的悲伤抓住了。
“哎呀!”
张德均赶紧把宫女和小內侍都轰了出去。
狮子的眼泪,是不能给豪猪看的。
段美美本来计划先回汴梁,但是在李守节的恳求之下,还是决定和军马一起回去。
“得臣,”段美美问,“为什么非要我跟着军队?”
“夫人,大人不在军中,我虽然可以带兵,但我是个罪人,我的父亲是造反自尽的。”李守节说。
“原来你在考虑这件事。”段美美点点头。
“每个文武官员,最需要考虑的就是这件事和皇帝的关系,只有大人那样,完全受到官家信赖的人,才敢于那么横冲直撞地尽忠。”李守节说。
段美美听到“横冲直撞地尽忠”。不由得露出了一点温柔的微笑。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
徐咏之没有死,所以她不能穿孝服丧,不能哀悼自己的夫君
但是徐咏之有没有下落,所以段美美每天似乎也不应该有笑容。
“你个狠心的,你倒是给我来一个信儿啊!”大军走到晚上扎下营寨,她就会在夜色中天人交战,不知道明天要做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用今天的话说,她陷入了一种抑郁的状态,睡不好,也睡得浅,军中敲击的吊斗就会让她一次次惊醒,这个春天还没有真正暖和起来,在江水边行进的时候,寒意特别明显。
她行军的时候,穿上了徐咏之的红色铠甲,和那个“宋”字头盔,徐咏之的军队都是鲜艳的茜甲朱枪,这使得老百姓远远地就能看见他们。
“你们是山字堂的军队吗?”一个高个老头笑着问。
“是弓箭社吗?”一个矮个老头一脸神秘地问。
领会精神吧,老百姓问的,其实就是这是不是徐家的公子的队伍,大家都记得几年前的那场肺疫,徐知训是怎么发药、发方,拯救当地百姓的,说一句“国士无双”,也不为过。
“我们是大宋官军,”费大头对两个老头解释道,“不过说山字堂、徐家也都没有错。”
“我就说嘛,只有徐家的队伍才有这么漂亮的服装。”高老头对矮老头说。
这话没说错,当年弓箭社的训练服就特别抢眼,深青挂白条,是田小芊设计的。
费大头笑了笑:“山字堂和弓箭社的兄弟们都在这支队伍里,是咱们自己的队伍啦。”
高老头听见他一嘴潭州口音,觉得亲切。
“自己队伍就好,你看,同样是宋军,之前那两支就糟糕多了。”
矮老头拉拉他,不让他多说。
“大爷,难道还有两支宋军?”
“清晨,在襄州有两支宋军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费大头吃了一惊。
“说是两个将军在争夺指挥权,真是吓人啊”高老头说。
费大头赶紧作了一个揖,飞马赶到中军,跟段美美和李守节汇报。
“老乡说襄州有两支宋军开战了!”
这句话把段美美和李守节都吓了一跳。
“难道是”
“我带几个人先走。”段美美赶紧做了安排。
“末将陪您去!”费大头说。
她点了一百个枪兵跟着她先走,这些兵士都有马,是徐咏之在步军衙门时候的那帮老兄弟,最是精锐。
“夫人不要勉强。”李守节赶紧嘱托一句。
段美美带着一百个人冲进一触即发的战场的时候,两边已经在敲起战鼓了。
西边大概有五百多人,看旗号是慕容家的士兵。
东边大概有七八百人,看旗号,是李处耘的手下。
两边都以步兵为主,慕容家有几十个骑兵,但李处耘的手下有拿弩的,真要是打起来,鹿死谁手都未可知。
没有将军。
没有将军?
一场士兵之间的械斗?
两边的宋军都是黑甲,但慕容家的骑兵都在自己臂膀上扎了白色的布条做识别。
“住手!”
段美美摘掉头盔,踢着徐咏之的小白马冲到了两军之间。
“你算什么东西!”李处耘那边,有个糙汉子看见一个女子出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费大头抬手就是一颗鹅卵石头,扔在那汉子的头盔上,当时就是一个眼冒金花。
这是水军的能耐,他平时徒手飞石,如果敌人远,就用投石索。
那汉子一下子就服气了,再看看费大头的服色,分明是个副指挥使级别,知道遇见了长官。
“这是节度使夫人!不得无礼。”费大头吼道。
这两队士兵虽然磨刀霍霍,但却没有失去控制,纷纷下马、扔下弩,向段美美施礼。
“朝廷给你们发饷,用这么好的盔甲和神臂弓,难道是让你们自相残杀的吗?”段美美一脸的难过。
“夫人,俺们不怕你你笑话,俺们李将军和您家徐大人是朋友,他们慕容将军和您家徐大人是师生,这个案,您断不了,俺们要进京告御状!”
段美美皱了皱眉头。
“告什么?都给我进襄州城,把武器拿起来,擅用者斩!”
“慕容军在路左,李军在右边,林泉军在中间所有人都给我好好行军,进了城我去找主帅!”段美美说。
“夫人,咱们话千万别说满,我看城里也不太平,这两支队伍的眼神都不对了,这是一滩大浑水。”费大头低声说。
“蹚浑水,倒是山字堂的风格。”段美美说。
“嘿嘿。”费大头不多说话了,只是安排本部士兵认真隔开两军,这支奇怪的队伍,直奔襄州,一场大祸,正在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