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仇这件事,自古就应该光明正大。
司马迁的当中,第一流的刺客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杀死主君的仇人。
把对手生擒活拿,放在死者的灵前,活活祭奠了,这是上样,比如武松杀西门庆和潘金莲、郭靖杀段天德,就是这样的杀法。
吊问他的罪名,用王法或者军法办了,斩首示众,以全法度,也是一样光明正大的杀法,郭靖帮铁木真抓住了完颜洪烈,把他直接砍头,这也是精彩的报仇。
在两军阵中交战,众目睽睽之下杀死对手,国仇家恨一起报了,是一个次优选择。
最没意思的复仇,就是看见哪天这人在街上走,跳出来背后捅他一刀,让对方死得不明不白。
徐咏之对周卓成的报仇,一直在追求的是公开处刑,但是现在,因为战局胶着,他必须要做这个次优选择了。
“一枪捅死,未免太便宜他一点了。”徐咏之难免觉得有点遗憾。
徐咏之的马快,这白马虽然有了年纪,但仍然神骏,白马银枪的主将冲在前面,后面有二十几个最强悍的骑士在一边左右护持,一下子就在战阵中有了声势。
途中不断地有人加入这股洪流,很快,这支箭头离周卓成就只有二十丈了。
“弩手!”
周卓成大声叫着,他脸上淡定,其实心里也慌得厉害。
二十架弩出现了。
徐咏之稍微迟疑了一下,但一想前面还有周卓成的步军,混在一起让他们无法开火就好了。
周卓成是不在乎自己人死掉的,二十架弩一起开火了。
徐咏之身后顿时有四五个士兵落马,更有一支箭直接钉在了他的左肩上。
当然伤亡更重的是挡在两个主将之间的唐军步兵,八九个人倒地,宋军的战马小心地躲开这些人的身体,仍然在前进。
有这么一下,一群枪兵就架在了徐咏之的马前,向前推去,徐咏之再想突袭周卓成,已经没法子了。
“哈哈哈哈,姓徐的,来呀!”周卓成不由得有些得意了。
坏人哈哈哈的时候,事情往往会起变化。
“阴天了吗?”周卓成突然觉得天色不对。
太阳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一只展开翅膀的龙,从太阳的方向而来,从天上直扑而下。
“火瓣儿!”徐咏之喜出望外。
大多数人类一辈子都没有见到龙,鹈鹕和大鹅已经足够能揍大多数人了。
当一个带着鳞片、黄色眼睛的爬行动物出现在天空的时候,普通人都会本能地拔腿就跑。
“妈呀!”
宋军也都停下来了,在安慰自己的战马。
“自己龙!”段美美大声叫道。
她操纵着火瓣儿,瞄准了那一排枪兵和弩手。
“烧吧!”
火瓣儿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卖给了段美美一个面子,她张开了自己的嘴,吐出了火焰。
龙火在唐军的身体上点燃了。
有的人聪明,赶紧在地下打滚,不过以宋朝的抗感染技术,创面上滚一身土,多半会缓慢而痛苦地死去还有的人笨一些,试图跳进秦淮河,没跑几步就被宋军杀死,或者不支倒地。
空气中出现了一股焦臭,但居然也同时有一种肉香。
“对不起了蔻蔻,”段美美抱紧了火瓣儿的脖子,“火瓣儿,让你上战场,我也不想的。”
周卓成拨马就跑,残唐五代的军官,首先学的就是逃跑。
徐咏之带着的这支箭头趁机切割了南唐军的队伍。
再凶猛的步兵,只要发现后路被骑兵切断,也会一下子茫然无措,南唐军开始四散奔逃。
杀戮开始了。
这种对败军的杀戮是没法制止的,之前的委屈、痛苦、失去战友的难过,都要在崩溃的敌人身上找回来,敌人的身上也有战利品,精致的头盔、趁手的兵器
徐咏之没空可怜这些士兵,他们是周卓成的亲信,当年的火烧林泉和龙虎山,他们都有份,没一个无辜之人。
“周卓成!”徐咏之在背后追赶者周卓成。
“抓不到!”周卓成早就跑得远远的了。
想在乱军中冲开一条路,谈何容易。
周卓成眼看就要到达金陵城门的时候,突然被一支军队拦住了去路。
这是一支看上去奇形怪状的队伍,人们骑着低矮的小马、穿着竹凉席一样的甲胄,在冬天显得特别违和。
这支队伍的旗号,周卓成不认识。
“滚开!”他斥责着这支队伍的先头部队,看样子,应该是武陵溪诸蛮或者建州的越人吧,也许是刚开来的援军。
“嚯哈哈哈哈!”一个大嗓门大声嘲笑着周卓成,按照现在话说,这肺活量至少得八千以上。
“什么人!”周卓成有点担心了。
一个戴着冠冕的胖脸出现在了他面前,不是别人,正是段美美的弟弟,傻小子段梓守。
杏黄蟒旗上,大大的一个“段”字。
“大理国主在此!周卓成快快下马投降!”旁边李嗣归和高大尚一文一武,陪着段梓守左右。
大宋、吴越和大理,三国围金陵。
“你们这种小国,也来趁火打劫么!”周卓成知道自己不是段梓守的对手,但是要绕城逃脱,却也不难,他虚晃一枪,向着东边就败了下去,刚走两步,就觉得大地在颤抖,马在哆嗦。
二十头巨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象上的塔楼上射出了箭,还有人投掷标枪。
“我的天!”
象这种动物,在气候温暖的时候曾经出现在河南、两广,但是到了北宋初年,就只有云南广西才有野象出没了。
所以败退的南唐军看见了野象,没有不瑟瑟发抖的。
那时候没有动物园,也没有电视让人看到大象。
“这猪怎么跟山一样大!”
等到战象开始进攻,败军就像割草一样倒了下去。
周卓成身边一个手下都没有了,要从战象的缝隙之间穿过,一定会被射成刺猬的。
他拨转马头,身后就是追来的徐咏之。
“都结束了,纳命来吧!”徐咏之喊道。
周卓成跳下了马,把枪插在地上。
徐咏之看见了,也下了马,拔出了双手剑。
徐咏之像猫玩耗子一样,挥手让周卓成过来。
兵马围成了一个大圈,看着他们。
周卓成拔出枪,抢上来刺徐咏之。
“阴魂不散的小子!”
“是王者归来,我要你感受一下被摧毁的感觉。”
确实,周卓成二十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这一仗被杀死在秦淮河岸边的就有六千多人,崩溃之后被杀掉的败军,可能还有一万多。
他攻了三枪,徐咏之防得滴水不漏。
“好了,这三枪,是你对朝廷的冒犯,我现在不是报仇,我是替官家拿你,对抗天威,所以抓你。”徐咏之说。
第四枪攻过来的时候,徐矜直接就把剑按在了枪杆上,这剑刃一推,周卓成的十个指头被齐根切掉了八个。
“啊!”
一声惨叫。
周节度使跪倒在土地上,两个囫囵圆手上,剩了两个大拇指,除了双手点赞,什么手势都做不出来了。
“有本事你找李连翘去算账啊,跟我这小角色为难做什么!”
“这话,应该是林泉镇的无辜居民跟你说吧!”
“那都是命令!”周卓成疼得满头是汗。
“呸,明明是你残忍好杀!你明明可以不去做那些混账事!为什么她不找别人,找上你!”徐咏之啐了周卓成一口。
“对呀,为什么你要做那种混账事?为什么她不找别人,找上你?”周卓成说,“徐矜,我嫉妒你啊,你曾经和长公主那么亲密过,你干嘛不好好跟她过,你好好服侍她,哪里会有这么多恩怨,死这么多人?她是有点狠心手辣,但那是多少侮辱和伤害造成的啊。”
“满嘴都是别人对自己的伤害,为此就可以去伤害整个世界,这个毒妇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至于你,你这个帮凶,我会用官法来判决你。”徐咏之说。
“你休想!”周卓成扭身就跑。
徐咏之大踏步追上,一剑就把他的脚筋割断了。
“捆走!”
士兵们把周卓成像一口猪一样抬了下去。
宋军完成了对金陵城三门的合围,留出一个门,也是防止敌人狗急跳墙,焚烧全城,但只要有人想从空门而走,就会沿途被骑兵包围截杀。
埋葬尸体、清理战利品、挖掘新的壕沟、架设投石机,宋军要忙的事情还很多。
不过徐咏之还是组织了一个简单的军事法庭,请了曹彬、费阳谷和大理国太傅李嗣归担任审判官,审理周卓成。
也是果报,当年在林泉判处徐知训死刑的时候,就是周卓成强迫李嗣归签字,不许李嗣归、费阳谷救他,而今天,被绑着准备受死的,变成周卓成了。
周卓成被关在一个酒窖里,这里都是青石的墙壁,外面又有重兵把守。
手上的伤口干了,一阵阵的头晕目眩,很渴,但是他知道不能喝水。
“给我酒!”周卓成嚷道。
没有人理他。
昏昏沉沉之间,一个女子来到周卓成的面前。
她的脚步轻盈,举止优雅可爱。
不是别人,正是周卓成昼思夜想的长公主李连翘。
“长公主殿下”
“行啦,大唐都亡了哪里还有什么殿下,现在我是晋王的王妃。”李连翘喜滋滋地看着周卓成。
周卓成好像看到了救星。
“王妃,救我出去吧。”
“怎么可能呢,哎,先别说这种不重要的事情了,我有事要求你。”
周卓成看看自己的双手:“我已经是废人一个了,难道还能帮上什么么?”
“反正也是废人一个了,就正好帮我这个忙。”
“什么忙?”
“你明天要坦然受刑,不能咬舌自尽。”
“为什么要让我受这种屈辱,殿下,你给我一个痛快的吧!”周卓成恳求道。
“别这么说,你要是在监狱里死了,明天徐矜会非常愤怒,他的气不顺的话,早晚还会找我算账,你要让他发泄,最好是能激得他剐了你,他也许就没那么恨我了。”李连翘说。
“那我又有什么好处呢?”周卓成一脸惨然。
“你快死了能为我做事,还不是最大的幸福?”李连翘说。
“话虽如此嘿嘿”周卓成说。
李连翘见他今天如此讨价还价,也明白了三分。
她拉开衣襟,把周卓成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塞进了自己的胸口衣服里,半晌才放开。
“满意了么?”
“嗯”
“有什么想法?”
“这辈子没白活了。”周卓成平静了下来。
李连翘看看周围的巡逻队走进,又叮嘱了一句“记得,要死到最后。”
她催动巫术,打开了传送门,扬长而去。
周卓成突然发出了一阵志得意满又自暴自弃的狂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