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李连翘被龙炎烧做灰烬,赵缇娅吃了一惊。
她看看田蔻蔻,田蔻蔻也并没有什么抱歉的意思,反而有一种苛刻的目光盯着她。
“田姑姑,你……”
赵缇娅说。
田蔻蔻懒得理她。
“不用叫得这么亲切,你有埋怨我的功夫,不如去看看你家相公如何了,那个来旺还在缠着他。”田蔻蔻说。
赵缇娅这才如梦方醒,赶紧顺着来路去找徐宗谱。
“小贵,我们就此别过。”田蔻蔻看看小贵说。
“留下来吃饭吧。”小贵看见这么多年的大仇就这么报了,也是觉得空落落的,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其实谁有心思呢?
“不用了,你们应该都还很忙,如果你们心里都放下了,那时候去渝州家里做客好了。”田蔻蔻说。
小贵看看阿守:“阿守,你们呢?”
“我想让蔻蔻姐送我们回大理,路这么远,不想走回去。”段梓守说。
小贵看看小朵:“小朵,你留下来见见你哥哥吧。”
“我也要先回山去和师父复命了。”小朵做了个揖,她的传送术和寻常巫师不同,不需要制造一个传送门,而是转身就走,这下一道青光,直奔华山而去。
小贵一看赵缇娅已经奔着来路去找徐宗谱了,而自己却不知道徐咏之在何处,她俯下身子,拿起一个小瓶,把地下的那些灰烬装了一些,拿在手上。
张欢道长慢慢踱过来,看着小贵装这灰烬,也是感慨万千。
“难吧,这么多年。”
“师父……”小贵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张欢的大脑袋摇了摇:“孩子,我懂,我懂。”
这时的天色已经大亮,她看辽军向涿州城聚拢,然后是各军欢呼雷动,似乎辽军不准备攻城了。
小贵跟张道爷师徒俩向辽军大帐走去,路上看见有汉人模样的将士,就询问徐咏之在哪里,大家都是不得要领,问了六七个人,才终于问到了一个耶律休哥身边的士兵,他只知道惕隐大人的营帐,但不知道徐相公的下落如何。
小贵和张欢走到耶律休哥的中军帐,被韩德凝出来接住,小贵看看韩德凝。
“徐相公如何了?”小贵看看他。
“殉国了。”韩德凝一脸悲痛。
“殉国?”小贵整个人都要炸了,“他一个宋人,殉的哪个国?”
张欢一把揪住了韩德凝:“你不许骗我!”
韩德凝稳住了心神:“耶律休哥大人在里面,有事要和二位一叙。”
“我不见辽人。”张欢焦躁道,他从小走南闯北,见多了契丹人打草谷杀人,对契丹人没有好印象。
“请道爷务必要见逊宁大人一面。”
“契丹番子还有名有字的。”张欢骂道。
“大人说,见了就知道了。”韩德凝说。
韩德凝看看小贵:“徐夫人请。”
小贵点了点头,徐咏之究竟如何战死,毕竟要听耶律休哥解释,要哀悼,未来还有的是时间。
“我在这里等你,你出来告诉我。”张欢在门外蹲了下来,抱着脑袋一声不吭,就像个北方村里的老汉。
小贵看看张欢花白了的头发——师父是真的老了。
她跟着韩德凝进了营帐。
耶律休哥坐在里面的榻上,戴着面具。
“耶律大人,”她轻声问耶律休哥,“先夫的死……”
耶律休哥轻轻摘下面具。
张欢在帐外,听见了小贵放声大哭。
张道爷一跺脚,出门去找赵光义寻仇了。
小贵趴在“耶律休哥”的肩膀上哭了又笑,笑了又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吓死我了,我真的以为是你死了!”小贵说。
“确实是我死了,今天之后,徐矜就不存在了。”徐咏之看着小贵的眼睛说。
“你的意思是?”小贵看看徐咏之。
她扭头看看韩德凝:“你们密谋了什么?”
“夫人,”韩德凝跪倒磕头,“请救我们一军的性命。”
小贵多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
“逊宁大人战死了,”徐咏之说,“我和德凝为了防止大军崩溃,不得已假冒了逊宁大人,刚才军马驻扎下来之后,我就跟他说,要跟大家说出真相了。”
徐咏之指指那一卷马皮:“逊宁大人的尸体,就在这里面,马革裹尸,他为自己的国家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小贵对着那卷马皮做了个揖。
“现在宋朝皇帝就在城里,他们搜罗败军,也还有五六万人,我们出城的兵马,大概就是三四万,人人都觉得耶律休哥大人就像是天神一样,如果现在对大军说主将已经死了,大家一定会崩溃,敌人一旦追击,我们都会死的。”韩德凝说。
小贵点了点头,这个好理解。
“所以我恳求徐相公,以耶律休哥的身份活下去。”韩德凝说。
“等等!”徐咏之拦住了韩德凝,“我们之前说的,是假扮十天!”
韩德凝看看小贵和徐咏之:“十天之后,要把这么好的兵,交给耶律斜轸是吗?”
辽国在南京城的兵马,主要是就是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两个人来统领,耶律斜轸这个人的军马更多,但是性子凶暴,主张对宋人全面开战,喜欢掠夺;耶律休哥则是一个可以用汉语作诗的人,读过四书,很得汉人将士的心,也愿意和南朝和解。
“可以把军马交给你父亲和哥哥。”徐咏之说。
韩德凝的父亲叫韩匡嗣,大哥叫韩德让,都是辽国当今景宗皇帝面前的红人,韩匡嗣是个医生出身,但现在是汉人当中地位最高的大臣。
“徐相公,”韩德凝说,“契丹族兵马,我父亲是不能直接统领的,这是辽人的祖制。”
徐咏之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如果你现在舍下军队就走,大军就会都落入耶律斜轸手里,那时候宋辽可能就会陷入百年战争,河北会成为战场。”
“如果你愿意假扮耶律大人,那我们就会有一个汉人的契丹大将军,那时候,两国的敦睦,也就指日可待了。”
徐咏之看了看小贵,岔开了话题:“我没能杀掉赵二,德昭把他救了。”
“啊,德昭殿下。”小贵想起赵德昭的样子来。
“你呢?”
“我们杀了李连翘,”小贵把那个小瓶子拍在桌子上,“蔻蔻的龙炎烧死了她,她现在是灰烬了。”
“拿出去扬掉,这种人的灰,留下来做什么?”徐咏之说。
小贵一下子心里好受了很多。
“怕你要用来祭奠公公婆婆。”小贵说。
“她这种恶人,当祭品都不配。”徐咏之说。
“锐儿受了重伤,萨爷和小幻送她去了少华山,祖师爷应该能救她回来。”小贵说。
徐咏之点了点头。
“来旺被李连翘的黏土术操纵了,宗谱和他大战了一场,缇娅去帮他了,问题应该不大。”
“我们应该算是赢了吧,小贵。”徐咏之沉痛地说。
“赢了,相公,”小贵说,“但是之后呢?大宋回不去了,我们去哪里?大理吗?”
无论是桃源或者大理,都不是一个好去处,赵光义现在是天子,如果举国之力去再打桃源或者索性攻打大理,山字堂的人们又要经历一场新的屠杀。
徐咏之不知道说什么好。
“留在幽州吧,徐相公、徐夫人。”韩德凝又一次发出邀请。
“德凝,我虽然能说契丹语,但瞒不了人。”徐咏之说。
“有门儿!”韩德凝狂喜。
有的时候,虽然没有答应,但开始考虑可行性,那就是准备答应了。
“大人喉咙受伤,韩德凝可以替大人来说话。”韩德凝说。
“耶律斜轸和耶律休哥大人多年的老对头,一定能认得出我来,我想,假扮逊宁大人,是没法瞒得住他的。”徐咏之说出第二个顾虑。
“我们不需要瞒他。”
外面有人开口说话。
门外的卫士没有通报,这是谁?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子撩门帘进来了。
“徐相公,这是家父。”韩德凝赶紧介绍。
这个人就是辽景宗的权臣韩匡嗣,辽国南京城的实力派。
“韩大人。”徐咏之赶紧施礼。
韩匡嗣看看徐咏之:“徐相公,如果能够信任老夫,那就把事情交给老夫。耶律斜轸是个暴脾气,但是对皇上非常忠诚,如果是皇上开了这个口的话,你就是耶律休哥了。”
“如果我不答应呢?”徐咏之说。
“您是我们大辽的恩人,指挥军马击溃大宋皇帝的,其实是您,我们不会把您怎么样,但是事情就是这么个事,你如今是大宋的钦犯,去哪里容身?你也许想和尊夫人浪迹天涯,但这里已经是幽州了,还不是天涯么?非要去上京城?黄龙府?夏州?到底哪里才算天涯?”韩匡嗣说。
这话说得有理。
“您不是一个人,是一家人,您还有儿子、儿媳,这些人都愿意像您一样藏于深山吗?我觉得未必,大辽能够安置这样的一家人,相信我,我们幽州的汉人不是战争贩子,我们不会想着去吞并汴梁,我们南京城就是一个花花世界,我们要守住自己的家。”韩匡嗣说。
“如果你愿意,我们就联起手来,把辽宋两国的边境稳定在河北,两国不再交兵,做个好邻居,我觉得这件事,功德无量。”
这话说出来,小贵就知道徐咏之要心动了。
“小贵,你看……”
“相公你不用问我,”小贵说,“做该做的事情就好了。”
“那我就擅专了,我们山字堂的人,就是要为了天下苍生,用点力气,对吧!”徐咏之说。
小贵用力点了点头。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徐咏之眼中有这样的光芒了。
“别的不说,先给你在幽州城建一个大药铺,重建你们的山字堂。”韩匡嗣哈哈大笑。
“好了,老大人,现在我要问问你了,我怎么变成耶律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