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昭在地上跪了一会儿,知道赵光义不会进来了。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向外走,却迈不开腿了。
赵德昭不是什么天生的皇子,他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忠孝,无论皇上是父亲,还是叔叔,其实都没有区别,他也从来没有想要争夺皇位的心思要知道当年的宋皇后派王继恩去召的也不是他,而是他的弟弟赵德芳。
然后他从皇上的儿子变成了皇上的侄子,虽然叔叔一直都是一副慈祥的面孔。晋了他的王位,还告诉他要为国家多立功劳,好有更大的成就。
各种暗示,都是准备未来把皇位传给侄子,但是赵德昭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他只要能够施展本领就可以了,无论是河北或者山西,给他一个藩镇,让他在边境上打两年,他就心满意足了。
这次在涿州吓退了耶律休哥,赵德昭确实看到了一点点希望,但是看见众将攻克太原却没有获得赏赐,他才忍不住开口替大家求情,对他来说,侄子向叔叔求情,这就是家庭之间的私下商量,但是对赵光义来说,侄子跟众将之间有勾结,甚至在涿州的时候有人想要让赵德昭接管军马、继承皇位,那就太危险了。
所以赵光义给了最刻薄的那一句话,让他等自己当了皇上再赏,这一句话封住了众将受赏的嘴,同时也把赵德昭处于了最艰难的境地。
张欢看看赵德昭,决定以后再考虑杀赵二的事,他准备现身出来,劝劝这个年轻人。
他准备从房梁上下来的时候,却发现赵德昭突然站起了身。
赵光义的墙壁上挂着一口剑,是他和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当年所用的传家宝物,这把剑可能是后宫里唯一的一把开刃兵器。
这是赵光义抖的一点小聪明,他自诩马上皇帝,屋子里一定要放一把利器,他哥哥和柴荣死于刺杀,他从中得到的教训就是,无论如何,手边有个家伙,可以和敌人拼一下。
赵德昭把那把剑摘下来,宝剑出鞘,就往自己的脖子上一勒。
张欢想要出声制止,已经来不及了,见那血雾往外一喷,这人咕咚一声,就扔在了地下。
血管切开没有那么快,人还要有这么一会儿,才会溺死在自己的血液当中。
外面有小太监听见动静,赶紧过来,一看武功郡王伏了剑,大呼小叫起来,赶紧去请太医和王继恩。
王继恩一进来,不由得暗暗叫苦。
“我的大殿下哎!忍几年,不是还有机会么!”
他试着按住赵德昭还在流血的伤口,但是很明显赵德昭已经死了。
王继恩忠于赵光义,不然也不会把一个皇位送到他家里去,但他追随的是强者,而今的赵德昭年长,而且受人尊重,未来肯定是有机会的,这个时候一时赌气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但是赵德昭想得不一样,他知道了皇帝忌惮自己,而且起了杀心,索性就自己了断,没有了自己,儿子们反而能作为普通宗室,平安地活下去。
王继恩是顽强的人,但赵德昭更在乎体面。
政治斗争中,有的人选择苟活,最终会连累更多的人也有的人选择主动放弃,以图保全另一些人。
赵光义来了,李妃跟在他身后,再后面跟着的是来赴宴的赵廷美。
那些皇子们,一个都没来,不能让他们见这个。
“傻孩子!”赵光义跳着脚嚷道,“你这不是坑你二叔么!”
他大声嚎啕了起来,冲过来抱着赵德昭的尸体哭天抢地。
赵廷美脸色铁青,去拉太医的袖子。
太医把赵德昭的手掌放下,摇了摇头。
“去接德昭的妻子孩子,到我那里。”李妃吩咐王继恩。
“臣会派禁军去。”
李妃明白人,这个时候倘若有人挺身而出,把德昭的儿子接走,扯旗造反,麻烦就大了。
“官家,节哀吧。”赵廷美安慰赵光义。
“他是我们的亲侄子啊!”赵光义哭着说。
戏要做足。
“我批评他几句,没想到这孩子就动错了念头,我这个做二叔的,还不能说他两句了么!”
“当然能,您也是官家,他是一臣。”
“朕从来没有拿你当臣啊德昭,你是大哥的儿子,咱们家的事情清清楚楚,兄弟共掌天下,金匮之盟说得清清楚楚,你父皇,朕,你三叔,然后就是你”赵光义如泣如诉,吭哧吭哧地说。
赵廷美心头一紧,赵光义记得这件事,他一下子心宽了好多。
我们的这位三殿下,根本就不知道他二哥的心思。
倘若这会儿赵廷美出来主持公道,批评赵光义的战败和逼死赵德昭,只怕朝廷当中还会有不少老人站在赵廷美这一边,赵光义固然皇位无忧,只怕也要让渡一些权力出来,比如提拔赵德芳或者赵廷美,或者把宰相和副相的职位里,更换一个两个太祖故人一系的人。
但是赵光义一说金匮之盟,赵廷美立刻就觉得他得了一个保证。
其实身边没有外人,李妃、王继恩、一个太医,赵廷美没有任何的见证人,这种赌咒发誓,一点效果都没有。
“朕要追封德昭为太子”
只能追封太子,你自己是皇上,除非追封死掉的爸爸,或者后世像顺治皇帝那样追封自己的叔叔为皇帝,侄子死了,只能追封太子。
“不能追封。”赵廷美说。
“为什么?”赵二一脸疑惑。
“德昭虽然可怜,但毕竟是自杀而死,背弃了自己的君主和叔父,这怎么能封太子呢?”赵廷美说。
这就是赵二最想听的话。
“但是这件事,怎么跟大臣们说”赵光义说。
“是这孩子自己心窄,明日朝会之上,臣自然会提及此事。”赵廷美说。
德昭的以死劝谏,就这样被赵廷美变成了“小心眼儿”的表现。
“今日倦了,朕到李妃那里去歇,王继恩记得把这里清理干净,那柄剑入库吧。”赵光义说。
王继恩赶紧领旨去办。
赵二出门的时候,看了看王继恩的手,那上面是刚才按压伤口的时候沾满了赵德昭的血。
“手,沾血了吧。”赵光义细声细语幽幽地说。
就这一句话,王继恩魂飞胆丧。
“官家!”
“擦擦干净,就当没事儿一样,有些事情,像血一样,是按不住的,不要想太多,免得别人冤枉你。”赵光义说。
王继恩匍匐在地,他知道这是赵光义的最后一次警告,如果你还对太祖一系的人有什么留恋、同情,那下一个就是你了。
“对了,叫赵普进来,他也是我们赵家的人,让他先知道,好办一点,此外,这个人听话。”
“是。”
张欢看见赵光义出去了,他在房梁上长舒了一口气。
杀了赵光义又如何呢?能改变这汴梁城里的各种罪恶么?
之前动了手,无论是赵廷美还是赵德昭来当皇帝,好像都会比赵二强,但是现在动手,赵德昭已经死了,赵廷美更是一个已经被赵二驯服了的人,哪个人又能保卫大宋呢?
张道爷走到大殿顶上,看着地上皎洁的月光,长啸一声,倏然悟道,宝剑还鞘,踏歌而去。
仇不报了,宋,也不保了。
爱谁是谁,爱咋咋地。
一群禁军乱了营:
有刺客!
房上!
谁在唱歌?
就是,还唱得这么难听!
太平兴国四年八月十五中秋,武功郡王赵德昭因受太宗皇帝训斥,畏惧自裁而死。
尽管对他的死,朝廷上出现了很多争议,但最终赵光义还是决定,追赠中书令,追封魏王。以奖励他在涿州城下的救驾之功,同时,赵光义拿出内帑钱财,赏赐在太原有功的将士。
消息传到辽南京的时候,正好是萨爷和小贵出门去刺杀李连翘的时候。
这一封密信被送到徐咏之的手上,他看完默然无语,强压着愤怒坐在椅子上。
“是汴梁的信吗?”陈小幻说。
“赵德昭死了。”徐咏之说。
“是赵二杀的吗?”
“是自杀,赵二训斥了他。”
“为什么文化殿下没有站出来?”徐咏之说。
“赵匡美啊,那个人能依靠吗,”陈小幻轻蔑地说,“赵二只要暗示会把位子传给他,他就会跟在赵二屁股后面走。”
“我没能保住大哥的儿子。”徐咏之说。
“你也只是刚刚保住自己。”陈小幻安慰他。
“也许当初打破幽州城就对了。”徐咏之咬着牙说。
“让德昭落入辽国人手里会更麻烦,师兄你是辽国的将军,但辽国,毕竟不是你的母国。”陈小幻说。
徐咏之知道陈小幻说得对。
“总之,杀赵二的时候,你可以叫我,我对辽啊,宋啊的,没有兴趣,也不想打仗,但是李连翘只要还没死,我就还要杀她,需要杀赵二的时候,叫我。”田蔻蔻说道。
徐咏之点了点头:“多谢表妹。”
他看看陈小幻:“我有事麻烦师妹你”
“别开口,我不会去劝赵廷美的。”陈小幻说。
“他固然有可恨之处,但是倘若他也被赵二杀了,那恐怕德芳殿下的性命也会堪忧了。”徐咏之说。
“小幻施展一下魅力吧,赵三殿下应该还是很想你的。”田蔻蔻笑着说。
“那个稀里糊涂点拨不醒的男人!”陈小幻咬牙切齿地说。
“这个冤家!”她暗暗地决定,这次一定要做个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