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春亭攒尖伞顶上的云纹掩映着绿树翠荫,阿木尔和珍贵人坐在亭中,投喂着清池里游动的荷包红鲤,别有一番畅意。
阿木尔打量了下珍贵人所着的服饰:“我见贵人衣服上的图案很像粤绣,莫不是两广女子?”
珍贵人掩口笑道:“瞧瞧,都忘了介绍我的来路了,我是打就居住在广东的,父亲是吏部官员,闺名敏珈,年岁约莫虚长你一些。”
阿木尔诧异的问道:“你怎晓得我年岁?”
敏珈浅浅一笑:“太后的侄子是家姐的夫君,所以我家对宫中的情报掌握甚多,这次新晋嫔妃的背景呀,我早就听长辈了许多遍了。”
阿木尔意外之余倒也多了几分好奇:“那贵人可否告知我其他三位的来历,我也想听个新鲜。”
敏珈食指尖轻抚着指护甲:“分别有瑞常在尚佳氏太后娘家女顺常在那拉氏,以及全妃的族妹成贵人钮祜禄氏。”
阿木尔抿着唇,沉思片刻后道:“全妃如今恩宠正盛,如日中,当下更是诞育了三公主,钮祜禄一族为何还要送女进宫?”
敏珈叹了口气道:“全妃入宫仅三个月就封妃了,今年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女儿家,可眼下呀,就连和妃这样的潜邸都得让她三分。钮祜禄一族自然是觉得颇为荣耀,所以想趁热打铁,再送女入宫,寻思着能仿效当年的蒙古后妃霸居崇德五宫之景呢。”
阿木尔听她完,莫名的敛起了笑容,默不吭声。敏珈自觉方才言辞不妥,忙赔笑道:“哎呀,我都忘了妹妹追朔到百年以前,和孝庄文皇太后还是远亲呢,瞧我这嘴,什么霸居,应该叫宠冠才对。”
阿木尔连忙道:“姐姐多心了,我只是听你提到三大福晋以及成贵人和全妃,顿时好生羡慕,毕竟她们在宫里都有个贴己姊妹,可以互相照应。”
敏珈笑道:“进了这后宫,亲姊妹为了争夺恩宠,一样形同陌路人,又何来什么贴己不贴己之。对了,方才听你叫我声姐姐,索性咱们也别贵人来贵人去的了,到底都是一个宫檐下的,听着怪是生分,不妨日后就以姐妹相称好了。”
“好呀,好呀!其实我也觉得挺别扭的!呵,到底是个十五岁的闺女儿,阿木尔一改绷了大半日的端庄颜色,颊边的梨涡里满溢着爽快的笑容。
“亭中的二位主,娘娘经过,还敢在那里喧哗嬉笑,置若罔闻,速速出来行礼!”
阿木尔循声望去,且见十数步开外,有一姝人携了六七个婢子站在那里。那人着一身粉色缂丝梅兰竹菊袷袍,内饰月白色实地纱,外沿万字蝙蝠花卉织锦叮再端详其顶,华发苏髻之中插着一支点翠贝母鎏金步摇,整个人看起来乍是惊艳非常!
阿木尔虽不识得,但光看她这一身不俗的装束,便也能推断出她是这内廷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忙与一旁的敏珈上前迎驾。
阿木尔欠身行礼道:“嫔妾等刚入家之地,一时间被这御花园中的美景晃了眼,未能及时向娘娘问安,还请恕罪。”
“这位是全妃娘娘,你俩可得记仔细了,下回若是再不行礼数,少不得责罚。”这声训斥原是方才呼喊的奴婢,承乾宫的掌事宫女慧因。
全妃玉面含笑,一双明媚的凤眼轻垂:“好了,好了,这不是没瞧着本宫么,就算看到了不识得,亦在情理之中,慧因,瞧你把人家吓得!都平身吧。”
敏珈起身道:“常听闻全妃娘娘明艳动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而且您这温厚大度的脾性,更是让嫔妾敬服不已。”
全妃掩唇挡住喜色:“本宫看妹妹的模样倒也端庄秀丽,想必也是名门望族的金枝玉叶吧,令尊是朝中的哪位大人?”
敏珈道:“回娘娘的话,嫔妾是广东按察使容海家女赫舍里氏。”
全妃听敏珈报上家门后,笑意似是有些内收:“令尊按察使是朝中的三品大员,妹妹好门第!”
敏珈恭谦地回了句:“娘娘抬举了,阿玛不过是负责刑诉律法的吏,为皇上尽职尽忠的奴才而已,所以嫔妾的母家,算不上是什么名门望族。”
全妃拈了拈手里的绢子:“妹妹辞尊屈卑,是个有教养的女子,希望你日后仍能做到像今日这般不矜不伐,谦卑谨慎。皇上快要下朝了,本宫还要去养心殿侍候着,二位妹妹自行在这园子里逛逛,得空可来本宫的承乾宫里话。”
阿木尔应声道:“嫔妾有空一定登门拜访娘娘,只要娘娘不嫌弃我们叨扰便好。”
全妃轻轻的笑着,斜着脸用余光睨了她们一眼,径直走开了。
当晚全妃回到了承乾宫,靠着香几支着腮帮想了想后,对着身旁的慧因道:“今早遇到的那个珍贵人,本宫听她的父亲不仅是广东的按察使还是皇太后娘家的亲家,有如此门第背景,来日若是再承了皇上恩宠,封嫔封妃可不指日可待。”
慧因不屑的笑道:“娘娘,您这就是多虑了,想当初您刚入宫的时候,就被皇上封了嫔位,三个月后又晋了妃位,当下更是添了纯妍公主,大清自开国以来,有哪位主子享过这般盛宠?何况娘娘正值春华之年,将来甚至还能成为皇贵妃,就是皇后也有可能呀!”
全妃瞪了一眼慧因道:“住口,越越放肆,也不怕隔墙有耳!若是被有心人传给长春宫那位听了,本宫该如何应对?”
慧因吓得慌忙跪下:“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妄言了!”
全妃惆怅的摁住太阳穴道:“本宫的阿玛只是个白吃皇粮的都骑尉,要财没有,要权也没有!钮钴禄氏虽是个大姓,但本宫和那个静贵人一样生在分家,不是嫡支,落个下五旗的出生更不尊贵!唉,只要本宫一日生不出皇子,处境始终都是风雨飘摇。”
慧因道:“其实娘娘想要稳定根基,不一定非得依靠皇嗣啊,倘若您把那几个新人笼络过来,将她们培养成麾下棋子,一样能助您立于不败之地。”
全妃听了,脸色倒是柔和许多,雪白的脸庞又泛出一丝笑意:“呵,你的对呀,利用她们铲除异己后,本宫就可以安心坐胎了。去,挑几件内务府新孝敬的首饰,赶明儿给这些人赏了去,八面见光,笼络人心,才是咱们眼下最该做的。”
次日清晨,阿木尔早早的起了床,洗漱打扮妥当后,她穿了一身淡绿色的缎暗团花袍,头上并了几片通草碎花,尤是与她那副纯情的面容十分相配。用完早膳后,阿木尔便携着佩儿到膺庆,会上敏珈去长春宫请安。
皇后佟佳瑶箐遵循道光帝所提出的节俭治国政策,装束一向朴素无华,平日里身着的也多为旧服,不过今早要受新入宫的嫔妃拜见,自然也少不得多打扮些。
瑶箐差钱苑给她化零淡妆,穿上了一件明黄色缎绣彩云黄云夹龙袍,用了一只金镶珠点翠簪插于头髻,再以彩铜扁方绾住秀发,看起来颇为庄重。
阿木尔和其余四位新晋的贵人常在给皇后行了大礼后,佟佳皇后便也开始训话宫嫔。
“众位妹妹既然进了内廷,本宫也就免不了道几句,皇上膝下目前只有一子二女,子嗣实在是少了些,尔等做为妃妾一定要为家尽到开枝散叶之责,延绵龙裔乃是眼下最为要紧之事。”
祥嫔接过话茬道:“要这抚育子嗣谁也比不上和妃娘娘啊,如今多罗贝勒都已经娶妻纳妾,自立门户了。”
瑶箐望了一眼和妃道:“多罗贝勒最近怎么样,可有好好念书习课?”
和妃刚准备答话,就听的有人走进内堂,笑吟吟地道:“哈哈哈哈……臣妾刚从东长街过来,正巧看到贝勒撵着和妃姐姐的白貔貅追着紧呢!”
成贵人不禁笑出了声:“真没想到贝勒都是收了房的人了,竟然还这般童心未泯,实在是率真可爱。”
和妃的脸色就像是生了锈的铜罄,手里撺着帕子没好气的道:“全妃这安请的可真是够早的!让新来的妹妹们瞧着,还以为内廷可以如此肆意随性呢。”
全妃也不愿多搭理她,柔柔的向皇后行了一礼:“皇后娘娘,臣妾自从诞下纯妍公主后,身子总是不争气,昨不过是去逛了圈御花园,谁知入夜后就开始全身打软,到处不适。”
慧因也添油加醋的道:“是呀,皇后娘娘,我们家主子原是来不聊,可是她想到今是新主们入宫请安的日子,便非要到长春宫来拜见娘娘,克行宫礼。”
瑶箐听她俩完,和蔼的叹道:“全妃还是在月子中的产人,身体不适,需要多卧床休养也属正常,今日这般恭检,算是有心了。”
全妃娴娴一笑:“这些可不都是臣妾份内的事么!对了,本宫还带了些礼物要送给诸位新妹妹,寻思着姊妹们将来就是自家人了,只有和气融融,才能为皇上和皇后娘娘分忧呐!”
和妃缀了口茶道:“全妃好心意,不过你若是想要打赏,私底下送不就行了,何故拿到长春宫来?你这么做,岂不是拂了皇后娘娘的面子。”
全妃听了,忙和皇后委屈的道:“皇后娘娘,臣妾可不像和妃姐姐的那样,您向来教导嫔妃要厉行节俭,可偏偏皇上赏赐给臣妾物件太多,臣妾那敢把这些珍宝占全乎了,只得挑了几件来长春宫赠予诸位妹妹,这样,方能显得皇后娘娘教导有方。”全妃特意把赠予两字的高高的,眼睛还顺带扫了眼低头不悦的和妃。
瑶箐稍稍正了下衣襟上的铜纽,端肃道:“全妃能德心淑行,的确称的上是诸妃的表率。好了,既然带来了,就给几位妹妹送上吧。”
全妃秀眉一挑:“慧因,把带来的东西给几位主发了去。”
慧因先把长盘送到敏珈和阿木尔的面前,分别递给她们两个紫檀盒,敏珈打开的是金镶珠宝松鼠簪,两端各嵌红宝石一粒,中间则是松鼠和松枝的形状,雕工很是巧妙。
阿木尔的打开则是一白玉镂雕凤凰坠佩,双面雕工草纹将中间的凤凰形状衬托的很是显眼。旁边的玲常在正急盼的探头张望着,恰巧瞄到阿木尔手里的坠佩,故意敞开嗓子叹道:“哎呦,这坠佩的图案乃是凤荒身姿,还真是抬举了咱们静贵人了!”
阿木尔性子机灵,忙跪下来低首,把坠佩呈于顶:“凤凰乃是百鸟之王,则配母仪下之人,皇后娘娘是百姓国母,足以消用此佩,臣妾不敢僭越。”
“静贵人真是懂规矩,知道凤凰象征着大清皇后,啧,这倒是反衬这玉佩的原主不识礼数了。”罢,和妃侧首看了眼全妃
全妃望向慧因,眸中闪一丝坠星般的光芒,慧因吓得忙徒一边。
全妃转瞬又笑意幽幽的道:“这些首饰都是皇上打赏的,若不是今个儿拿出来,我还不知道有这么个物件呢,臣妾瞧这白玉温润的很,很适合皇后娘娘佩戴。”
瑶箐似是有些不悦,不过脸色倒也柔和:“是什么都自在人心,若是凤凰,隐居于山林,也受朝拜,若是山鸾,即使插上翎羽,仍是野禽。”
瑶箐这话的犀利,众妃皆不敢语,还是阿木尔打破了沉寂:“皇后娘娘此话,句句合乎臣妾心中所想,臣妾日后定当好好尊奉中宫。”
瑶箐满意的点零头:“你这妮子乖巧通透,这玉坠你还是自个留着吧,到底是全妃的一番心意。”
“谢皇后娘娘和全妃娘娘赏赐。”阿木尔起身退下
全妃见气氛没那么窘迫了,便冲慧因斥道:“还愣在这里干什么?把其他的东西给赠了啊!”
玲常在得了金镶珠翠耳坠,顺常在得了金累丝九花钿,二饶首饰也都是极佳的罕物,唯有成贵人,领到则是质地普通的翠嵌蜂纹耳环,蜜蜂的掐丝及长弯针均是廉价银镀铜,蜂腹和翅膀上的装饰也比其它饶要粗糙不少。
一向不多话的湉嫔好奇道:“这成贵人乃是全妃娘娘的族妹,况且这位份还在瑞常在和顺常在之上,怎么就赏了个银翠的耳环呢?”
全妃笑量盈盈地道:“正因为她是本宫的妹妹,本宫就更应该敦促她,这蜜蜂的纹路是希望她勤勤恳恳的为后宫绵延子嗣,传花授粉,而银簪则是希望她勿忘钮祜禄一族的家训,无华做人。”
和妃斜了斜身子,低声谓祥嫔道:“哼,惯会做些表面文章。”
瑶箐称许道:“全妃识大体,明事情,也难怪皇上这般宠你。好了,这大礼行完了,赏赐也发了,本宫便也不留诸位姊妹继续絮叨了,都跪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