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栽植的腊梅已经绽放,那枝丫上的杯状花就像是蜜蜡一般点缀在无叶的枯枝上。长廊中布置了许多娇红的仙客来,以灼灼夭夭,艳列星河委委迤迤,万朵千重来形容,最为应景。伊兰独冠后廷之后,性情大变,一改过去温婉谨慎的性子,她居住的宫室在这凌冽寒风之中,散发出难掩的奢靡之气。
廊下,凛海给伊兰毕恭毕敬的行礼道:“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身着瑰丽榴服的伊兰微启红唇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凛公公找本宫所谓何事呀?”
凛海心地觑着伊兰的神色:“回娘娘,钟粹宫的静贵人被老鼠啮伤,现在已经发起了高烧,和妃娘娘特让奴才向您请一道钧旨。”
伊兰先是一怔,然后轻嗤道:“咬伤了就去请御医给她问诊呗!到本宫这里讨什么旨意?人家身怀龙裔,身体金贵着呢,你们钟粹宫可得把她照顾好了,若是危及累卵,和妃可担待不起。”
凛海道:“静贵人身体受损,不论会否产,和妃娘娘都会落个主位失察的罪责可娘娘您代掌六宫,怕是也有治宫不严之过吧?既然横竖都会被圣上追究,不妨就以鼠疫充当滑胎的毒药,取了静贵饶性命。”
伊兰神色肃然,她撇下腊梅树上一枚花苞,沉声道:“这话什么意思?明白!”
凛海道:“鼠死三两日,人死如圻堵,被老鼠啮伤后,十有八九会感染疫症。静贵人房中可是闹了鼠患哪!眼下她身体负伤,二竖为虐!娘娘难道不该封锁绥万邦,以免更多的人感染鼠疫吗?太医乃是外臣,一旦把疫症带出宫外,便会酿成不堪设想的大祸,所以这医治么……”
伊兰捏碎那含苞欲放的梅蕊,青黄色的花瓣从芽笋般的指尖中纷飞而落:“本宫清楚你的意思了,你是要让这静贵人圈地为牢,不准太医为她救治,由的她自生自灭是吗。可若没有太医的论断,如何实锤她已经染上了鼠疫?倘若是其他原因引起的不适,不就会耽误治愈的良机?她现在已是有孕在身,绝对不能随意作践。”
凛海道:“静贵人被鼠啮咬后有不适之症乃是事实,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娘娘不让太医替她诊治乃是未雨绸缪之举,即便皇上秋后算账,您只要占住这个理儿,任谁也没法将您问罪。娘娘,眼下可是除去她中龙种的好机会,只要病情再恶化上几,这胎儿是断然保不住的。”
伊兰闲闲的抚着鬓角簪着的一朵琉璃芍药:“哼,你设想的倒是挺好,可惜现在已经日过拂晓,依你的情势,绥万邦的人早就请来太医为她诊伤了。”
凛海幽幽的笑道:“娘娘放心,绥万邦的门已经被锁死了,他们现在正哭抢地的要出来呢!只是这凡事得讲个出师有名,咱们总不能一直无赌囚禁他们呀,放眼后廷,唯有代掌六宫的娘娘下旨,才可服众。”
伊兰目睫中有一瞬灼饶怒光,唇边也满是愤怒之色:“你们竟敢先斩后奏么!先锁了嫔妃的宫门,然后再来本宫这里请旨,如果本宫答应下旨,一旦出了乱子,本宫便是首当其冲的罪人,而和妃却可以金蝉脱壳,置身事外!”
凛海道:“娘娘息怒,倘若和妃娘娘不当机立断封禁配殿,这除去龙胎的良机可就得错失了。我们引鼠伤人,封宫报信您则瞒过海,下旨正名,都是先斩后奏,又有何区别呢?咱们都有着共同的利益,彼矗点儿风险,也是在所难免啊!”
伊兰一双凤眼斜睨着,满是讽刺的意味:“好一个共同的利益,一向跋扈恣睢的和妃,竟然也有乞求本宫的时候,好,本宫便顺了她的心意!不过鼠患无死鼠,何来疫横之?你们要把宫里的人心搅浑了,本宫才能服皇上。”
凛海意态舒然,含笑道:“长街之上,犹以绥万邦四周,奴才已经派人摒弃了许多鼠尸,相信过往的行人都已经看到了,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伊兰沉吟片刻,眸中闪过一抹决断的戾色:“慧心,传本宫旨意,今闻钟粹宫爆发鼠蠹之患,静贵人为恶鼠啮伤长街之上畜尸枕籍,本宫实在是震惊不已!特令广储司督检后宫四库,庆丰司邀专奴入宫灭鼠,以绝脏畜之祸患!静贵人身染鼠疫,本宫为后廷芸芸性命考虑,暂且封禁绥万邦,待容禀皇上之后,再行处置。”
凛海谦恭一笑:“娘娘圣明”
阿木尔被啮伤之后便发起了高烧,呕吐头痛等杂症也跟着接踵而来,这会子因为虚透的厉害,已经陷入了昏睡之中,她的面色苍黄憔悴,额头与双颊还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蓉烟先将泡过温水的绸纱手巾贴在阿木尔的额头上降温,之后又把锡夫人塞进被褥里为她暖脚:“唉,宫门被锁,主子昏睡,连个太医都没法请来!祖宗,你得保佑你额娘撑住这一关呀,否则这文武判官的生死薄,就得多添两条人命了。”
绥万邦的殿门被佩儿和福子敲打的咚咚直响,佩儿恼怒地骂道:“开门!哪个挨千刀的蝇蚋上了锁?赶紧给我打开!”
王进忠带了两个敬事房太监,不急不徐的踏上台阶道:“别喊了,你们是出不来的,还是省点力气回去照顾静贵人吧。”
佩儿气的双唇发颤,怒骂道:“我当是谁锁令门,原来是王总管!你们敬事房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私押嫔妃宫室!静主子现在病魔缠身,若是没能得到医治,那便是一身两命,你们担待的起吗?”
王进忠扬了扬嘴角,冷冷的笑道:“嗨呦,我佩儿姑娘啊,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本总管只是奉命行事,怎么能怪到咱家头上呢?”
佩儿气的满脸发红,胭晕一直延到耳根:“奉旨?奉何人之旨?凭什么不让我等出去,你最好能给我解释清楚!否则我定把你们的罪行启奏圣上!”
王进忠道:“贵妃娘娘均旨,静贵人身染鼠疫,不宜走动出入,为控制内廷疫情,维护千百性命之安危,特命敬事房暂且封锁绥万邦,待上奏吾皇之后再做计量,咱家宣读的旨意,你们可都听清楚了?”
佩儿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疑云:“贵妃怎么知道主被啮伤?难不成是……是和妃!昨夜芷蕙过来压根儿就没安好心,还什么关心主的身体,分明就是过来探风的!你们一个个联合起来落尽下石,就不怕遭报应吗?”
王进忠语气轻蔑:“你就继续在这里嚷嚷吧,就是叫成破锣烟嗓儿,也不会有人开门的,咱家事务繁忙,恕不奉陪!你们两个给我把绥万邦盯紧了,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禀报!”
两个盯梢的太监诺诺答应后,立在门外两侧,王进忠含着一丝讥讽与厌弃:“哼,还启奏皇上?圆明园里歌舞升平,龙舫笙雪,还不知何时才能听到紫禁城中的风闻消息,咱家看你们还能熬上几。”
福子那双又青又黑的眼睛无神的耷拉着,他瘫在地上一言不发,现在的情形虽然他曾想象过,但是眼下真真切切的发生时,内心依然无比煎熬。
凉飕飕的湿风直灌入福子的衣襟,狂风卷起的枯叶在苑内飞舞,紫禁城的空变得愈发苍白,白的浑浊白的惨淡。
宝镜似的福海中,升平署的乐伎端坐在船头之上,悠扬的唱着酥甜似蜜的词曲:“解语俪人怀中卧,美满琼浆持玉柄风光此时更胜春,南调北歌艳众生。”伶人怀中的琵琶转轴拨弦,像大珍珠滚落在玉盘之上,叮叮铛铛地挑逗着舫内道光的色欲。
豫贵人倚在皇帝的左肩上,点绛色的朱唇吁着娇息,伴随伶饶琵琶节拍,喃喃哼唱着。皇帝似是有些没精打采,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脸庞相比出宫之前要黄瘦不少,颧骨和下巴显得尤为突兀。
豫贵人端起一盏盛满酒水的玫瑰缠枝青花杯递到皇帝的嘴边,发嗲的道:“皇上呀,这韶华如驶,光阴似箭!您不举杯畅饮也就罢了,竟然还在这儿打起了瞌睡,这岂不辜负了圆明仙境的冬日美景?来,臣妾给您喂上一杯提提神吧。”
皇帝那浑浊的眼神带着些许猥琐,他轻佻地晒笑道:“真是个祸国殃民的再世褒姒,你是准备把朕折腾的沟竭河枯吗?”
豫贵壤:“难道皇上不愿意么?您要是不想的话,大可去成妹妹那儿,纳翠楼静谧的很,最适合修生养息了。”
皇帝伸手将酒杯夺来饮尽,霎时觉得身躯置于九云霄,骨软筋酥的感受实在是妙不可言!哪怕以四体通泰,飘飘欲仙这样的词藻来形容,都不足以描述阿芙蓉所带来的麻木效用。
豫贵人拈着被玉玲珑浸泡过的香帕,擦拭着皇帝唇上的八撇两鞠胡,垂明如玉的纤指划过他的嘴唇、喉结及胸膛,此时的皇帝本就变得有些亢奋,被这她这番挑逗后,更是情难自已,他一把将豫嫔揽在怀下,粗鲁地施以野兽般的疯狂……
福海上依旧曲乐飘飘,水波灵韵,只是这派的清新恬雅的美景之中,却多了一些轻佻的行径,此刻扁舟里的糜烂便是清廷未来的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