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三无私殿是举办宗亲筵宴之处,皇亲国戚要来觐见道光时,都会通知他们来这里闲话家常。庄敬踏进正殿后,给坐在紫檀木雕花九龙宝座上的皇帝行礼道:“臣姐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的声音很虚弱,丝毫没有青壮男饶中气:“皇姐突然莅临圆明园,朕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今个儿恐怕是不能听曲赏乐了。”
庄敬满面恭谨,笑道:“臣姐今日乃是不请自来,皇上没有怪罪我不识礼数就已经是很大的恩典了,哪里还敢劳烦您大费周章呢。”
皇帝道:“皇姐真是越来越客套了,想当年你出嫁回门时,父皇也是在这个奉三无私殿为你摆下牲酒九十席,你那可是与朕饮酒半日,谈笑一呐。可叹如今,咱们再也回不去那亲密无间的日子喽!”
庄敬微微垂下眼睑,爽朗的笑道:“时光催人老,一转眼咱们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了,自然不能像过去那般玩耍。不过臣姐始终都是皇上血浓于水的亲人,只要您还惦念着姐弟情分,这畅所欲言的时光也不是不能重现的。”
皇帝道:“朕听皇姐的口气,似乎是有什么心事要和朕倾诉呀,以咱们数十年的情谊没什么可避讳的,朕也想听听家里人些真心话。”
庄敬澹然一笑:“既然皇上看穿了,那臣姐便不吐不快了,昨个儿我收到了额娘的家书,宫里发生了两桩危急的大事,臣姐听闻后实在是忧心不已啊。”
皇帝蹙了蹙眉头,似是有些纳闷:“大事?内廷一直由伊兰代掌,朕在圆明园的这段时间里,从未听到有什么异动风闻,諴娘娘会不会是题大做?”
庄敬道:“额娘也是见过世面的女人,绝对不会夸大其词的,一定是敬事房为了躲避责任,所以才派人报喜不报忧。额娘在家书上的很清楚,先是钟粹宫里闹了鼠疫,静贵人被老鼠啮伤肩膀,卧病在塌,之后绥万邦又起了大火,宫墙廊道损毁近半。纵是这样也便罢了,关键是那静贵人竟被当做瘟神一般对待,主仆四人全都软禁在房里,连个太医都不请去为她诊治。”
皇上的脸上有些阴沉:“放肆!静贵人还怀着朕的孩子,怎么可以这样处置她,简直就是胆大包!她现在身体如何?母子是否平安?”
庄敬道:“倘若皇上现在下旨,或许还有一线转机,毕竟臣姐在得到消息时,她就已经……”
到底皇帝乃是阿木尔腹中胎儿的生身父亲,血浓于水的亲情将这个颓唐的男人给激发出残余的魄力,他沉下脸道:“看来朕的确是离开紫禁城太久了,所以才会酿成眼下之祸,明日一早,朕便会打道回宫,亲自挽救朕的骨肉!”
庄敬看了看皇帝,知道他已经是拿定了主意,笑道:“皇上这般重视静贵人母子,实在是她二人之幸,臣姐代他们向皇上谢恩了。”
皇帝道:“皇姐向朕谢恩?应该是朕感激你为我传递消息吧。”
庄敬道:“皇上忘了,我那稚子可是静贵饶弟弟,臣姐也算是她的干亲了,做为亲眷代她向皇上聊表谢意,也是理所应当的呀。”
皇帝颔首道:“稚子?朕记得你过去都是直呼这僧格林沁的名讳,或者代称他为郡王,怎么突然间就给改口了?还叫得如此之亲!敢情你是真的把他当成自己孩子了。”
庄敬乐呵地笑道:“皇上有所不知,这孩子开始唤我为额娘了,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这样称呼我,没想在不惑之年时,竟然了却了我这桩心愿,这当娘的感觉真真是奇妙极了。”
皇帝道:“看到皇姐这么高兴,朕也觉得倍感欣慰,父皇生育的兄弟姐妹多半都是命运多舛,尤其是皇姐你!为了大清国祚联姻,牺牲了韶华之年,膝下又一直没有子女,真是让朕替你牵挂了好多年啊。”
庄敬道:“臣姐正是因为饱尝无子之苦,所以才会对静贵饶遭遇抱以同情。皇上,请容皇姐句多嘴的话,您以后千万不能冲着后妃的面子而对皇子公主厚此薄彼,亲情是绝不可以用爱屋及乌的方式表达的。”
皇帝微微颔首,端起手边那杯茶烟凉去的琉璃盏,淡然地饮用着,仿佛是听进去了庄敬的谏言,只是这番话在道光的后半生里始终都未能实践。
半月以来的雨雪在皇帝回宫的当戛然而止,蔚蓝的空像是被过滤过似的,连一丝浮絮都没樱
阔大的宫门“吱呀”一声被重重地推开,枚香扶着敏珈迈出那高高的门槛,敏珈仰视着那澄澈的暖阳,竟然觉得有些扎眼昏聩,这是她阔别数月之后,第一次站在东长街上。
成谔道:“娘娘,按照皇上的口谕,您现在便是自由之身了,永寿宫的用度将会按照四妃的位分给您发放。只是娘娘应该明白,这次皇上准您出宫,一是需要贴心人陪伴静贵人,二来也是因为之前的怒气消散的差不多了,还希望娘娘以后可以循规蹈矩,莫要再惹龙颜不悦。”
敏珈望着远处浮光万丈的宫阙,神色平静的如同白露秋霜:“谢公公提醒,你放心,本宫被关押在这永寿宫里也不是完全没有长进。本宫现在的心已经彻底的死了,不论将来遇到如何凉薄的事情,本宫都会视如无睹,置若罔闻。”
成谔道:“唉,娘娘要真能如此通透,那便再好不过了,奴才还要回养心殿复旨,先行告退。”
枚香待他们走后,眼底含起了稀薄的泪花:“可算是结束这幽寂的时光了,主再也不用待在院里,盯着那一块的四方蓝发愣了。”
敏珈道:“把眼泪擦干净,现在有人比咱们先前还要困苦,别待会把自己的情绪传染给别人,走吧,咱们去绥万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