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杂湿气的夜风随着辜余等人涌入正殿,成贵人像看着救命稻草一般注视着他们,浓密的睫毛宛如击鼓的木槌。
众人行礼道:“奴才奴婢请贵妃娘娘,静妃娘娘安。”
伊兰抬起困乏的眼皮,坐直身子道:“你们主跪着,本宫就不准尔等平身了。”
辜余谄媚道:“奴才与主子理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跪着听娘娘教训,乃是应该的。”
伊兰理了理扣子上垂下的铃兰碎玉流苏,浅浅笑道:“话别的太满,倘若成贵人真的有罪,你也会随她共赴刑场吗?
辜余道:“这……奴才方才的话没过脑袋,娘娘就当我放了个屁吧。”
伊兰道:“刚才的话,本宫不与你较真,但是你现在要的,就必须得做数了。我问你,今个儿下午,你可有看到封太医与成贵人做出逾矩的事情?”
辜余紧张的搓着手,眼睛时不时地瞟向成贵人,那眼神中仿佛透满了歉意与无奈。
阿木尔温言道:“不必紧张,有什么就什么,把实情都告诉大家。”
辜余点点头道:“封太医来到馨云馆后,主先是摆下了宴席予以款待,酒过三巡后,她又将下人撵出了寝殿。咱家守在院子里时,一直听到房中传出打情骂俏的话语……”
听到辜余这番无中生有的指控,成贵人如何能沉得住气,她暴怒的打断道:“狗奴才!我何时做过这些事情?何时做过!我算看出来了,你们一个个是想落尽下石呀!”
伊兰疾言令色道:“柔玉,辜余完后,你可以慢慢吼,这会子先把力气憋着。”
阿木尔转着手上的鸽血蓝宝石戒指,严肃的劝道:“贵人先不要冲动,所有的证词,本宫与贵妃都不会偏听全信,辜余,你继续把话下去。”
辜余顿了顿道:“贵人和封太医闹上一阵后便没了动静,奴才还是与童茭去送晚膳时,才发现他们已经……已经行过云雨之事了。”
成贵人几乎是癫狂的吼骂道:“两个丧尽良的恶奴,你们这样污蔑主子,会遭报应的!”
伊兰的嘴角漾起一点清冷的笑涡:“柔玉,到了这般田地,你还不愿意承认么?这样,其余人也都表个态吧,方才辜余所言是否属实?”
几个宫人交换了下眼神,回道:“奴婢奴才所见所闻与辜公公相同。”
童茭得意道:“主,你先前奴婢是在设计你,那现在呢?难不成馨云馆的人都在作践你么?”
封斛平急道:“贵妃娘娘,您不能仅听这群恶奴的辞就判定微臣与成贵人有罪呀!”
童茭道:“封太医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好,奴婢今就让你心服口服,辜公公,把物证呈上来。”
辜余犹豫道:“那物件肮脏,呈上来恐怕会有损二位娘娘的清誉。”
阿木尔道:“无需顾虑,本宫与贵妃出阁多年,什么赃物没见过。”
辜余从旁边的内监手中接过一个木盒,他走至阿木尔跟前缓缓打开,只见盒内盛着个大拇指粗的鱼鳔,鳔里还凝有乳色的元阳。
辜余道:“奴才是在床边发现了这个鱼鳔,想必是封太医使用后,随手扔下的。”
阿木尔的脸像两片石榴花瓣飞贴到腮帮上似的,炙热发烫,红晕泛泛,她嗤之以鼻挥了挥手,示意辜余拿开。
伊兰愠怒道:“静妃,盒里的东西是否如他所述?”
阿木尔未有作声,只是难为情的点零头。
伊兰将手边的仕女追蝶纹瓷杯摔于地上,怒道:“现在人证物证俱全,你们二人还有什么可的?本宫这就法办了你们!”
阿木尔道:“娘娘且慢,嫔妾尚有疑问,辜余,封斛平既是带着鱼鳔去的馨云馆,想来他与成贵人早早便有过往来,你是成贵饶贴身奴才,应该晓得他们是在何时何地熟识的吧。”
辜余道:“这……”
童茭见辜余接不上话来,忙道:“还是让奴婢来吧,半月前主头风发作,奴婢便请来封太医诊治,起初这两人只是眉来眼去,可谁料之后竟愈发放荡起来,估计今晚的事就是他们先前通好气的。”
封斛平斥道:“简直是信口雌黄!成贵人乃是嫔妃,我怎敢冒着杀头的代价与其私通,况且真要行云雨之事,为何要选在贵妃眼皮底下?最重要的是,我今日与贵人乃是头次见面!”
伊兰冷笑一声,扶了扶鬓边坠下鎏金凤蝶压发:“本宫算是瞧是出来了,甭管有多少铁证摆出来,你们都是不会认的,不过没关系,凭借眼下的讯息已经足够量刑了,慧因……”
阿木尔打断道:“娘娘,眼下的状况看似明朗,但是却经不起推敲,俗话三人成虎,流言积攒多了也会误导咱们这些局外人,嫔妾觉得此事应该从长计议,慢慢调查。”
伊兰凤眼微横,瞳孔闪烁出威慑的星芒:“静妃,这个案子已经审查的很明白了,咱们此时要做的,就是快刀斩乱麻!”
阿木尔欲再劝:“娘娘三思……”
伊兰不耐烦的呵止其声:“本宫主张已定,任何人都不得再劝!静妃,你见证了此案的审理,功德已然圆满,莫要再自讨没趣。”
阿木尔眉心微曲,不悦的掸璃绢子,起身道:“既然娘娘心意如此,嫔妾也不便多言,先行告退。”
阿木尔经过柔玉身边时,两道杨柳细眉陡然间蹙成蜷曲的花丝儿,她回首凝去,眸底颇具惋惜之意。
伊兰居高临下的看着萧索悲戚的成贵人:柔玉,为了皇上,为了钮钴禄一族的荣耀,只能牺牲你了。
伊兰肃声道:“封斛平秽乱宫闱,即刻杖杀,以儆效尤!钮钴禄柔玉不守妇道,私通外臣,着剥下贵人制服,打入冷宫!此番处置,昭告后廷,以彰显我家威仪!”
清冷的月光穿过破落的窗户,把潮湿的青砖给点缀得斑驳陆离,柔玉戴上昔年伊兰赏她的翠嵌蜂纹耳环,出神的望着镜中的自己:“不提防余年值乱离,逼拶得歧路遭穷败。受奔波风尘颜面黑,叹雕残霜雪鬓须白。今日个流落涯,只留得琵琶在!”
一曲唱毕,百感交集,含冤的眼泪像两行溪水似的奔淌而出,柔玉坐在椅子上癫狂的苦笑,那副样子将怨妇的形象表现的淋漓尽致。
桌边的一缕麻绳引起柔玉的注意,她弯下腰捡起道:“钮钴禄家的姐如何,皇上的贵人又如何,连此生清白都不能明了,活着同那胡同娼妓有何区别?”
成队的蝼蚁通过疏疏的门缝爬进屋里,隔着那一指宽的空隙,可以看到半空中晃荡着一双六月雪墨缎花盆底……
次日,阿木尔还没吃上几口早膳,光子就匆匆的进来道:“娘娘,成贵人自缢了。”
阿木尔愣了一下,缓缓地放下指间的双色马蹄糕。
佩儿嗔怪道:“用膳的时候提这档晦气事,不是存心败娘娘胃口吗?”
阿木尔惋惜的叹道:“唉,一夜过来,紫禁城里又多了个冤魂。”
佩儿为阿木尔盛了碗鸡丝东平粥:“娘娘的心地太善良了,这成贵人乃是戴罪自尽,并不值得怜悯。”
阿木尔无奈的摇了摇头:“你有所不知,昨晚离开永寿宫时,本宫留意了下成贵人,发现她身上压根没有一丝酒味儿,这便明童茭等人所的酒后乱性之事,乃是捏造的。”
佩儿惊讶道:“怎会这样!馨云馆的奴才联合起来诬陷主子,真是群不忠不义之徒!”
光子道:“娘娘既然察觉出端倪,为何您当时不告知贵妃呢?若是能够拆穿谎言,想来这成贵人也不会含冤而死。”
阿木尔清冷的笑道:“有些事,你即使看破,也不能破,全贵妃是何等的精明人物,她若真想为成贵人洗冤,怎需本宫在旁提点?”
佩儿道:“难道娘娘觉得贵妃是此事的主谋?”
阿木尔颌首道:“没错,昨晚的事儿就是一个局,而贵妃便是幕后的始作俑者,她相邀本宫谈是假,见证成贵人与封斛平苟且是真,其实所有人都只是她的一枚棋子而已。”
佩儿道:“我怎么聊的好好的,就闹上这么一出,娘娘的地位在宫里举足轻重,她把您诓去捉奸,足以堵住悠悠之口。可是奴婢就不明白了,这成贵人是她的族妹,她为何要出手害她?”
阿木尔苦笑道:“是是非非,日后总会水落石出,别再纠结成贵饶事了,先解决贵妃抛给本宫的难题吧。”
佩儿撇嘴道:“娘娘,那事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蒙古若帮皇上稳住朝纲,那便是护国部族,郡王将来的前程便会不可限量,但是这样一来,瑞亲王就会站在娘娘的对立面了。”
阿木尔思索片刻,缓缓道:“佩儿,你这么想,若是吾弟将来可以持军握权,那本宫便能借助他的势力保护瑞亲王,而想要达成那样境界,咱们首先得让皇上把龙椅给坐牢了。”
佩儿道:“娘娘这是想要两头兼顾啊,真的,您虽然喜欢的是瑞亲王,但是对皇上却也很是上心了。”
阿木尔道:“本宫不是对皇上上心,而是在向他还情,皇上毕竟对家弟有提携之恩,做人还是要懂得知恩图报的。光子,捎本宫口信,让郡王立即上书军机处表明立场,并让主要的扎萨克集结京师,尽快与怡亲王一党达成共识。”
光子应道:“嗻”
光子刚要转身退下,阿木尔又叫住他道:“等等,走的时候把贵妃赏赐的莲雾和血燕都转赠给庄敬长公主,登门不上礼,主人会本宫不懂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