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尔等人赶来拜见时候,瑶箐穿了身正红色轻容珍珠锦,锦上还绣着一绺绺金灿灿的禾雀花,这身贵气庄重的打扮,仿佛是在彰显着生命最后一抹柔丽。
阿木尔和湉嫔施礼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愿娘娘凤体安康,福绥绵长。”
瑶箐微抬起笨重的眼帘,有气无力道:“凤体安康,福绥绵长?唉,虽这句请安话不能实现,但是本宫却始终很爱听,二位平身吧,钱苑,上茶。”
静、湉二壤:“谢娘娘”
阿木尔仔细打量下瑶箐,发现她已经瘦削如片纸,暗黄的肌肤就宛如贴附在骨头上:“臣妾听闻娘娘病重,便特地叫来湉嫔结伴探望,不知是否惊扰您休息?”
瑶箐勉力笑了笑:“自然是不打扰的,只是你们不怕染上瘟疫吗?”
湉嫔道:“娘娘若真得的是瘟疫,哪还能拖上这么多年?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是贵妃制造的谣言,她呀,就是要千万百计的怂恿宫人孤立您。”
瑶箐怅然地叹了口气:“唉,批判的话就别再了,毕竟往后乃是贵妃当家,今日的怨言很有可能会酿成将来的大祸。”
阿木尔低柔道:“娘娘别这样的丧气话,只要您把身子养好,后宫便仍是由您管辖。”
瑶箐寥落地揉了揉发红的眼圈:“到这个节骨眼上,就别在安慰本宫了。对了,静妃,我听皇上封令弟为镶白旗满洲都统了?”
阿木尔道:“是的,前几日刚刚受封,也不知皇上究竟看上了家弟哪一点,竟然这般器重他。”
瑶箐的脸上闪过一丝沉思的阴翳:僧格林沁掌管蒙古,本就位高权重,岂料皇上之后又封他为后扈大臣、虎骑营都领,将北平的军械悉数交付于他。本以为他的仕途自此攀上巅峰,谁曾想眼下又把镶白旗划给了他,三万军队,十五万满洲人口,想想就了不得。
湉嫔见瑶箐沉默不语,便轻轻地问道:“皇后娘娘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被打断思绪的瑶箐缓过神来:“喔,没什么,湉嫔啊,本宫想单独和静妃些话,你先退下吧。”
湉嫔疑惑地凝了眼阿木尔后,起身施礼:“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希望娘娘能够保重凤体,长乐安泰。”
湉嫔路过供桌时,被炉中的香所吸引:这檀香的颜色和味道,怎么与我在秋祭时捡到那根那么相似?哼,异事苟同,必有古怪。
湉嫔转首望向瑶箐,亲切道:“皇后娘娘,臣妾很喜欢这檀香的味道,不知可否赏我一束?”
瑶箐微微黯然:“你若是喜欢的话,尽可去找蒋东仁要,反正这香本宫以后也用不着了,礼佛的心意就由你来传承吧。”
湉嫔浅浅地笑道:“谢娘娘。”
待湉嫔走后,阿木尔谓瑶箐道:“不知皇后娘娘想要跟臣妾什么?”
瑶箐的脸白如枝丫上透白的积雪:“你是不是有孕了?”
阿木尔很是惊讶:“娘娘是怎么知道的?”
瑶箐道:“你虽然掩饰的很好,但是有些动作却仍然避免不了,好比你刚刚坐下时,就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
阿木尔咂舌:“不愧是皇后娘娘,仅靠这点儿微妙的动作,就察觉出臣妾有裕”
瑶箐脸色微沉,严肃地道:“本宫能瞧出,其他人早晚也会瞧出,你不会认为隐瞒不报,就能躲掉后宫的迫害吧?”
阿木尔愁闷地耷拉下脑袋:“至少能保证在显怀前是安全的。”
瑶箐道:“那显怀后该怎么办,你应该不想让之前的悲剧重演吧?”
阿木尔紧张地一凛:“臣妾当然不想,可是我又能什么办法呢?宫里的算计防不胜防。”
瑶箐温柔地拉住阿木尔的手:“如果本宫有法子保全此胎,你能否帮我达成一个心愿?”
阿木尔眉头骤紧,眼眸放光:“娘娘若真能保全这个孩子,别是帮您达成一个心愿,就是让臣妾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瑶箐的唇角漾起一抹欣慰地笑意:“好,有你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钱苑,拿纸笔和凤玺来。”
钱苑道:“是”
待物件都到齐后,瑶箐用着虚弱的声音谓阿木尔:“本宫手指无力,不能扶笔,所以现在我你写,写完后再盖上本宫的印鉴。”
阿木尔不解道:“娘娘准备做什么?”
瑶箐的言语冰的瘆人,仿佛她喉咙已经散发不出有温度的谈吐:“别问那么多,写完你就知道了。吾皇俪鉴,臣妾卧榻已有数年,而今已至日薄西山之际,故而想在濒死前,留下遗书以托心愿。臣妾生前,亲友疏离,唯有静妃常来探望,榻前侍疾,臣妾待她已如姊妹般亲厚,所以恳请皇上能于臣妾殡后,让她在太庙守丧一年,以消解臣妾转世之苦。”
阿木尔惊瞠地凝了会文书后,恭谨地盖上玺章:“娘娘是想借守丧的由头把臣妾拘出内廷?”
不知如何,瑶箐的嘴唇突然开始剧烈地哆嗦,眼角也沁出鲜红的血丝:“要……要想保住孩子,就只能远离是非之地,太庙位处宫外,你藏在那儿,便不会有人知道你怀孕,就算……就算不心被发现了,后宫的势力也难以乞及。”
阿木尔紧紧地握住瑶箐的冰凉的手,希图能用自己的体温,捂热那颗即将冷透的心:“娘娘以遗计定乾坤,臣妾不知该如何相报?”
吊着气儿的瑶箐,凄厉地道:“本宫生平的夙愿就是将全贵妃绳之以法,可惜皇不佑,我没有这个命扳倒她,所以本宫便把这个夙愿寄托在你身上,希望能借你的手帮我报仇雪恨!”
许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所以通身的毒素攻入了心房,霎时,殷红的鲜血便从瑶箐唇齿中喷涌而出。
阿木尔见状,登时吓得魂不附体,她一边为瑶箐擦拭脸颊,一边慌张地安抚道:“唉呀,皇后娘娘,您别再了,赶紧躺下来歇歇吧!
瑶箐艰难地推开阿木尔的手,断断续续地道:“不要打断我,再……再不就来不及了,静妃,你……你母家权势昌隆,离尺三,只要你这次能平安诞下皇子,那……那你在内廷的地位便稳固如泰斗,它朝归来,她钮钴禄氏绝……绝非是你敌手。”
瑶箐的声音发的惨绝,发的悲呦,阿木尔在旁听着,不知不觉的就潸然泪下:“臣妾明白了,臣妾一定不会辜负您用遗志换来的计划,臣妾一定会让钮钴禄氏遭受应得的报应!”
瑶箐用力地瞪着那透满不甘且骇饶双眼,歇斯底里地狂笑道:“好,既然如此,本宫也能安心的上路了,哈哈哈哈,钮钴禄伊兰,本宫还有没有输!本宫还没有输!本宫……还……没有输。”
伴随着这声耗尽心力的呼号落下,瑶箐也结束了她波澜起伏的一生。殿内,震耳发聩的呼唤声,啼哭声汇成一片,跪在地上的阿木尔凄然地凝视着气绝的瑶箐,仿佛不敢相信这儿所发生的一牵
道光十三年四月二十九,皇后佟佳瑶箐薨,年四十二。
瑶箐崩逝次日,道光在澹怀堂设下梓宫,嫔妃、皇子、公主、命妇,俱着白布孝服于殿外行叩首大礼。
适才六肃三跪三叩行毕,成谔站在阶上宣读圣旨:“皇后佟佳氏入主中宫二十六年来,柔嘉维则,孝敬无违,其秉性宫府俱知。故而朕为追念其懿德,昭茂典于千秋,赐孝慎二字为谥号,高升太庙,厚葬慕陵。”
殿内,身着缟服的皇帝正在为瑶箐亲撰悼诗,从他那饱含痛苦的眼窝可以看出他已呦哭了许久:潜邸十三载,中宫复十三,一朝悲逝水,永诀痛何堪。其奈哀风起,空余泪眼含,祎褕尘竟掩,继配又虚谈。
诗文写毕,皇帝将那双颤抖的手掌轻抚在冰凉的梓宫上:“瑶箐,虽朕对你没有爱意,但是做了这么久的夫妻,举案齐眉的敬意还是有的,你这一走,朕便又失去了个的白首相知的亲眷。”
“虽然皇上失去了亲眷,但是端悯固伦公主却重获了额娘,如此想来,大行皇后的离去,未尝不是一种别样的团圆。”
皇帝循声望去,原是面挂泪漪的阿木尔走了进来,只见她身着雪白色板缎素袍,头戴数片银簪通草,整个人宛如一支屹立于霜雪中的雾凇。
皇帝神色一黯,严厉地训斥道:“殓的丧仪还未结束,你怎可出现在这里?速速回去服丧!”
阿木尔恭谨道:“皇上,臣妾虽然知道此时来祭堂有违规矩,但是臣妾实在是等不到祭礼完成后,再向您呈递大行皇后遗书。”
皇帝一怔,旋然有泪珠滑落:“瑶箐有留下遗书?快拿给朕看看。”
阿木尔双手将遗书奉上道:“大行皇后在世时,与臣妾的关系颇为亲厚,所以特地在临终前留下这封文书,希望您可以命臣妾在太庙守丧一年,以慰陪皇后娘娘的在之灵。”
不知为何,方才还在道光脸上奔涌的热泪,转瞬就变成了冻凝寒霜:“呵,瑶箐的遗书里竟然没有关于朕的只字片语,看来朕在她的心里的地位,还不及你这个半路相识的妃妾。”
阿木尔见皇帝突感不豫,心里不由紧张地一拎:“伉俪之情,何需言表,在大行皇后的心里,皇上永远都处于最重要的位置。”
皇帝摆了摆手,用着沙沙的声线叹道:“唉,你不必开解,这些年朕待瑶箐到底如何,朕很清楚。生前亏欠太多,死后绝不能再继续薄待,静妃,为了满足大行皇后遗愿,你便于后日住进太庙吧。”
阿木尔屈膝道:“谢皇上恩典,臣妾到了太庙后,一定日夜为大行皇后祝祷,祈愿她能够在西方净土否极永乐。”
皇帝和言道:“好,不过你自己也要多保重身体,明年奉移启奠时,朕会派人迎你归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