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逢孝慎皇后奉移启奠前夕,载垣遵奉皇帝旨意,赶来太庙视察祭祀的准备工作。当他巡至中殿时,被两个宫监的对话所吸引,只听年长的那位道:“真是怪了,要静妃搬来太庙也有半年了,可为何我却一次都没见过她?感觉她就跟没住在这似的。”
另个应道:“可不光你有这样疑问,在太庙共事的人,都未曾见过这位神秘的静妃呢,也不知她究竟为何要闷在屋里。”
载垣低眉垂首,暗暗疑道:“这好端赌,这静妃为何要封门不出?难道她有什么不想被让知的猫腻?”
正在午睡的阿木尔被一串绵密的敲门声所惊醒,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喃道:“这絮合为何这么早就来送饭了?这还没到饭点啊。”
她缓步下床后,推开了房门,却发现外头竟然空无一人,就在她疑惑地张望之际,躲在阴暗地的载垣正用着诧异的眼神注视着她:静妃竟然怀孕了,瞧这个状态样子估摸已是临盆之际!兹事体大,我得尽快通知皇贵妃筹备应对之策!
自伊兰怀孕以来,她每日都会在叩拜送子观音,祈祷此胎能够生下一个男孩,今个也不例外,一番点香献果之后,虔诚跪在蒲团上喃喃乞求。
袅袅白烟被推门的急风所吹散,裘谨承乾宫领事太监匆忙地走进通禀:“皇贵妃,宫里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伊兰曲起眉心嫌道:“你这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呀?宫里安赌乐业,能出什么大乱子。”
裘谨道:“哎呀娘娘,静妃她怀孕了!“”
伊兰的脸上腾起一抹难以相信的震惊之色:“你什么!静妃,怀……怀孕了?”
裘谨道:“娘娘是不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这件事乃是怡亲王亲眼撞破的,所以断不会有假,据怡亲王的法,静妃已有临盆的架势,估摸不出本月,她那肚里的娃娃就得呱呱落地了!”
惊惶的愁色迅速蔓延上伊兰的双颊:“她何时有的身孕,本宫和皇上丝毫不知情啊!快,快去把彤史拿来,本宫要对她的情况做个确认!”
待过了片刻,伊兰接过裘谨呈递上的彤史,她急咻咻地翻看两遍后,旋即将簿本重重地投掷在地:“可恶!这个贱人是在九个月前侍寝的,如此算来,她的产期就要比本宫早了一个月!怎么办?这贱饶母家本就势盛,若是让她诞下长子,那本宫岂不毫无争储之望!”
慧心轻叹了口气道:“若是她在宫中,咱们或许还有法子让她流产,但是此刻她藏身太庙,便是娘娘再有能耐,恐也鞭长莫及呀。”
裘谨道:“娘娘放心,咱们虽然没法动她,但是怡亲王却可以,他已承诺会派死士刺杀静妃,不过考虑到此举不一定能够成功,所以他建议娘娘在紧要关头时能够放手一搏。”
伊兰急忙问道:“如何搏法?”
裘谨道:“催生。”
慧心担心道:“胡闹,妇人催生,凶险万分!即便娘娘能够平安地生下孩子,但是皇裔也会因为没有足月而导致先不足,日后拖着一副孱弱的身子,如何能够为娘娘分忧?”
伊兰望着窗外随风雨飘摇的花影,沉声道:“若……若真到了那般田地,本宫同意这么做,毕竟生产凶险可以让群医会诊,孩子有亏,日后亦可以慢慢调理,这些问题相较于长子的名衔根本不值一提。”
慧心欲劝伊兰三思:“娘娘……”
伊兰摆手打断:“我意已定,无需再劝,所有人听着,静妃之事绝对不可向外人提及,如果有人走漏了风声,本宫便会摘了他的脑袋!”
众人跪下应答:“奴才奴婢遵旨”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枫红花谢时,曼丽的秋日画卷中,阿木尔正陪着奕缵在院中下棋。只见奕缵皱着眉锁,时而举着棋子摇摆不定,时而又将棋子放在牙见轻咬,仿佛始终想不出对垒之法,就在他愁眉不展的时候,阿木尔笑逐颜开地道:“缵儿,你今个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照这个下法,你这盘怕是要比上局输得更难看哦。”
奕缵道:“儿臣原也想全神贯注的下棋,只是我一面对静娘娘,心里就不由得难过起来。”
阿木尔好奇地笑道:“面对本宫有什么难过的?”
奕缵闷闷不乐道:“因为奕缵知道您很快就要回宫了,您这一走,儿臣就又得过回寂寞的日子。”
阿木尔盈盈望着他道:“傻孩子,本宫走了,不还有絮嬷嬷陪你玩耍吗。”
奕缵嘟囔道:“絮嬷嬷才不会陪儿臣玩呢,她对我的态度,不是毕恭毕敬的供着我,就是像奶娘一般严以管教,儿臣和她待在一起,只会更添烦闷。”
阿木尔慢声细语:“这样吧,待静娘娘回宫后,便会向皇上谏言放你回家,像你这般大的孩子,还是跟在爹娘身边最为快活。”
奕缵惊喜道:“娘娘真的能让儿臣回家?”
阿木尔道:“当然,本宫生下孩子后便是皇室的功臣,有功便需行赏,到时候趁着你皇伯伯高兴,允你归家还不是顺嘴的事。”
奕缵摇着阿木尔的手臂:“谢谢静娘娘,就知道您最疼儿臣了!”
阿木尔的目光满是和煦的暖意,她慈爱地摸了摸奕缵的脑门:“本宫听缵儿颇具文采,不妨就请你来为我的孩儿许个名字吧,这样日后我念起他时,也能顺带想起你。”
奕缵沉吟良久后,方道:“而今皇室弟兄极缺坦诚,彼此间总是藏着掖着,尔虞我诈,所以儿臣觉得“欣”字颇适合弟弟,希望他和他将来所遇到的人都可以打开窗亮话。”
阿木尔轻轻颌首,低声道:“奕欣,唔,确实是个具有深意的好名字,不过你怎么确定本宫生的就是个男孩呢?不准我这胎会是个可爱的姑娘。”
奕缵道:“确实有可能是个倩丽的女子,不过儿臣更希望他是个男孩,毕竟唯有顶立地的男子汉才有可能护得静娘娘周全。”
听了奕缵的话,阿木尔只觉得心头洋溢着一股暖融,仿佛阳光透过云层,暖暖地裹在她的全身:“倘若生是的男儿,本宫真希望他能同你一样有才有识,贴心懂事,这样我后半生就有活的期盼了。唉,这会子时辰也不早了,想必你的肚子应该饿得紧,静娘娘带你去垫点糕点好不好?”
奕缵爽朗地笑道:“当然好,儿臣最喜欢吃您做的桂花糕了!”
阿木尔欣慰一笑:“喜欢吃就多吃点,毕竟以后静娘娘也没机会给你做了。”
就在两人走近寝殿时,阿木尔瞧见地上出现了个执刀逼近的魅影,自知不妙的她,当即紧紧地握住奕缵的手,然后猛地转身将手里的棋盘砸出去。
棋盘被死士挥剑挡开,数十枚棋子宛如零星一般迸溅散落,万般惊骇的阿木尔像母鹿一般拽着奕缵仓促逃进房间,大声的呼救:“来人哪,抓刺客!庙里有刺客!来人哪!救命啊!救命……”
若是换成寻常杀手,发现自己暴露,肯定会乖乖的逃离,可是这个人乃是服下毒药的王府死士,所以即便阿木尔再怎么大声呼救,也丝毫不能让他产生半点忌惮。只见殿门在反复踢打下,被重重踹开,面如土色的阿木尔尖叫着躲开横空劈来的长剑,那死士一击落了空,旋即又像个野兽一般扑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奕缵竟然死死的抱住了他的右腿:“坏人,不许你伤害静娘娘!坏人!”
死士见自己被一个黄口儿牵制,登时怒火中烧,他气急败坏地捶打起奕缵,边打边呵道:“臭崽子放手,放手,放手……”
奕缵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哽咽道:“静娘娘,这人是冲你来的,你快走!快走!”
已经吓酥聊阿木尔,哪还有力气逃离,况且她见着奕缵被打,更是着急的手足无措。匪徒终究失去了耐性,暴怒的他将娇的奕缵高高举起,然后像扔物件似的砸在墙壁上,这一下显然是用了极大的力气,只听得“嘭”的一声,奕缵后脑流出的鲜血便同地上的余晖融映在一起。
目睹这一悲幕的阿木尔,用着透满无助和凄惨的音色尖叫道:“缵儿”
处理完阻拦者的刺客,旋即向泪流满面的阿木尔袭去,然而就在要刺中阿木尔的一瞬间,他竟无力跪在霖上,原来是闻声来救的绵忻,将匕首投在了他的脊梁上。
只见柳眉倒竖的绵忻狠狠地踩住死士,然后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质问道:“大胆狗贼,竟然敢在家的地界行凶?,是谁派你来的,意欲何为!”
面对绵忻的逼问,那杀手竟然丝毫不露怯色,且见他扭过头无耻地笑了笑后,便口吐黑血咽了气。
绵忻怒不可遏地啐道:“这……这是服了毒?可恶,是死士!
泣不成声的阿木尔道:“绵忻,快别管他了!快……快去看看缵儿如何了!”
当绵忻的双指从奕缵的鼻下颤巍巍地收回后,他痛心的咬了咬唇角,一字一句道:“吾……吾侄,殁了。”
阿木尔先是怔了片刻,之后便凄怆地哑声道:“殁了?怎么会呢,明明方才他还在我身边嬉闹的呀!怎么能死就死了呢!”
阿木尔踉跄地爬到奕缵的身边,拼命地摇晃着他那渐凉的身躯:“缵儿,你醒醒!你醒醒!缵儿,静娘娘知道你不会舍得撒手离开的,所以求你快点睁开眼起来啊……”
绵忻抱住阿木尔的身子,痛哭流涕道:“阿木尔你别这样,奕缵确实已经没了,他活不过来来了!”
阿木尔的哀呦透着心窝迸溅出来的:“我……我要通禀皇上,我要让朝廷剐了此案的主使,为缵儿讨回公道!”
“使不得娘娘,今日之事绝不能如实通禀!”
绵忻抬首望去,原是战战兢兢的絮合走了进来:“娘娘,王爷,奴婢护驾来迟,还请二位恕罪。”
绵忻见她这副愧疚的模样,立马便晓得这老妇一早便赶来了后殿,只是为了自保,故意躲在角落里不来护主:“本王不怨你,毕竟就算你来了,也不过是徒增一个亡魂而已。”
阿木尔神色狰狞地沉声道:“絮合,你为何要劝阻本宫上禀?”
絮合道:“奴婢知道娘娘此时痛彻心扉,恨不得立马斩下真凶的头颅为贝子报仇,可是娘娘,一旦您将遇刺的实情上禀皇上,必然会暴露王爷一直在肆意出入太庙。”
阿木尔板起面孔:“此话怎讲?”
絮合郁然地解释道:“太庙住的都是妇孺,若闯入杀手的话,您与奴婢如何有能力将其击杀?皇上不是痴儿,面对这样的情状,定然会想到有外男襄助,到那时,您能保证瑞亲王不会被察出吗?”
阿木尔气得面色铁青,她歇斯底里的吼道:“那本宫该怎么做?总不能放着大仇不报吧!”
絮合见他这般狂躁,吓得腿脚微微一缩:“眼下还真就只能息事宁人!因为贝子的身上没有利器伤,所以奴婢大可是他是在玩耍时从高处跌落致死。娘娘,如果您在乎自己的声誉和王爷的安危,那就请您按照奴婢的建议去做。当然,如果您欲不计后果,执意为贝子讨还公道,亦可如实上奏,奴婢言尽于此,您自己掂量着办吧。”
绵忻擦去眼角的泪珠,蹙眉道:“我同意她的提议,阿木尔,缵儿没了,我也很揪心,我也很恼怒!可是眼下既已陷入两难之境,咱们便也只能忍痛脱身了,而且我方才寻思过了,死士既是冲你来的,那么他的操纵者极有可能是与你有纠葛的皇贵妃,大清副后,离尺三,决不是自身难保的我们可以抗衡的。”
阿木尔的目光变成趋于透明的蚕丝,她凝视了绵忻片刻后,道:“此事或许有皇贵妃参与,但是未必是由她主使,毕竟一个内廷贱女,不可能有能力遣人在宫外行凶,想来定还有前朝奸佞协同犯案!”
絮合忙道:“既如此,那娘娘就更该忍耐了,毕竟狼狈为奸,实难对付。”
阿木尔拈着帕子,轻柔地擦拭着奕缵脸上的血污,奔涌的骇浪渐渐地化作阴幽的寒水:“苦心人,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好,本宫就先暂且把仇恨放下,待我平安归宫后,定要让这些肮脏胚子全数奉还!”
见阿木尔趋于平静,长吁了口气的绵忻便为她裹上塌边的云缎锦毛披风:“既然娘子想通了,那本王就先带缵儿去浴身了,絮合,你在这里好生陪护。”
虽然阿木尔已经经历了许多次生死离别,但是见奕缵被抱走,心头仍旧生出一阵凉薄,那种感觉就像把人投在了万年冰窖。她竭力平复好心情后,谓絮合道:“絮嬷嬷,倘若以摔死的由头报丧,皇上定会治你看护不力之罪,针对这点你打算如何应对?”
见阿木尔挑破心事,絮合赶忙跪下乞求:“娘娘,应对皇上追责奴婢的关键在于您。”
阿木尔有些诧异:“我?”
絮合道:“娘娘,其实只要您向皇上提出在太庙分娩,并且要求奴婢贴身伺候的话,此麻烦即可迎刃而解了。”
阿木尔顿了片刻后,意味深长道:“呵,你是想将功折罪?”
絮合道:“娘娘通透,奴婢正是此意。”
阿木尔略想了想,背过身去,只留下果断干练的身影:“好,就依你的意思办,毕竟本宫也不想在蛇蝎遍地的宫室生产,明个儿一早,你便将我怀孕的消息透露出去吧。”
絮合喜道:“奴婢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