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如金的斜阳照在那钟粹宫重重琉璃瓦上,霎时流光如火如霞,明媚夺目。
睦贵饶神情宛如脉脉的云烟:“娘娘好不容易得来的五阿哥,为何要拱手托予皇后呢?”
祥妃亦问道:“是啊妹妹,这皇后的为人你是很清楚的,你怎么放心把将孩子交给她抚养啊。”
阿木尔颔首:“奕欣是本宫身上掉下来的肉,本宫怎么可能舍得让他以身犯险呢,二位放心,孩子养在皇后那里,一定会比养在任何地方都安全。”
睦贵人不解道:“这投身列人,哪还有什么安全之?
阿木尔笑道:“只要奕欣住进了承乾宫,那么皇后便要挑起看护他的责任,毕竟奕只要丁点了发生差池,她这个监护嫡母都难逃干系。睦妹妹,你现在可明白本宫这么做的用意了?”
睦贵人会意微笑:“原来您把五阿哥托付给皇后,是想以此束缚住皇后的手脚,并且再借她的权势遏制住其他心怀不轨的人,哈哈,娘娘好算计,嫔妾受教了。”
祥妃意味深长地凝向阿木尔:“妹妹的算计应该不只有这些吧,先前你在承乾宫里为皇后分忧,可是你存了许久心声?”
阿木尔淡笑着摇了摇头:“老实本宫确实还有其他算计,不过并不是为了要争夺六宫职权。”
睦贵妃好奇地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阿木尔道:“为了能够专心一致地搜集完钮钴禄氏所犯的罪证后,拨乱反正。”
祥妃道:“拨乱反正?妹妹可是知道了些关于皇后的秘闻?
阿木尔的声音深沉而笃定,她朗朗道:“据本宫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可以确认惇亲王世子,瑞亲王绵忻以及我那苦命的缵儿都亡于钮祜禄氏之手。”
祥妃怔了片刻,缓缓道:“你确定他们都系皇后所害?”
阿木尔的眼神仿佛是凝滞的铅水,是冰冷又坚硬:“确定,很确定!不仅如此,本宫怀疑孝慎皇后和豫嫔的死也与她有关系。”
祥妃道:“哪,这个女冉底做过多少恶事!妹妹,眼下她分身乏术,正是你抽丝剥茧的好时机,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与睦贵妃的地方,随时都可以派人来吩咐,我们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帮助你。”
阿木尔的笑容静若秋水:“姐姐放心,后头本宫多得是要请你们帮忙的地方。对了,早上遇到的琭贵人及蔓常在应该都是皇后的党羽吧?”
祥妃点头道:“是的,她俩都是皇后亲自物色进宫的。”
阿木尔有些讶异:“亲自选进宫的?呵,本宫原以为她们只是趋炎附势,没想到竟是皇后根子里的人。不过来也奇怪啊,这皇后以前不都一直视恩宠如命么,怎么突然间开始主动与人分宠了?”
祥妃道:“怎么她现在也是六宫之主,再继续使那套狐媚的手段稳固地位的话,实在跌份!所以她为了不被人诟病,便只得找来这些没有背景的女子进宫,转借她们的口为自己和太子保驾护航。”
阿木尔道:“虽这两人没什么背景,但是若一朝生下了儿子,也难保不会母凭子贵啊,皇后就不怕日后制不住她们吗?”
祥妃讽笑地冷哼一声:“呵,孩子?嫔妾听她们一进宫,就被皇后绝了生育的能力,如今这两人呀,不过是对没有指望的可怜虫罢了。”
阿木尔道:“皇后的筹谋真是老道啊!让两个无法生养的狐媚子夜夜缠着皇上,既可以巩固自己的地位,又能够让其他嫔妃没有机会侍寝,虽然长此以往,皇上的子嗣将会凋敝,但是太子的位置却会越坐越稳。”
祥妃眉间含着一山多叠峰的笑意:“她的手段虽然凌厉,但是在这宫里却仍谈不上老道。妹妹,老马识路数,老人通世故,你也该是时候去探望皇太后了。”
阿木尔会意,眼底闪过一抹明亮的慧光:“多谢姐姐提点,本宫这便起驾寿康宫。”
在听闻绵忻的噩耗后,恭慈皇太后的青丝几乎于一夜之间化成白发,原本还算白皙和润的面颊亦也变得枯黄憔悴,皱纹横生。阿木尔饱含同情地打量了她几眼后,福道:“臣妾给皇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颓丧地扬了扬下巴:“呵哼,真想不到竟还有人愿意来探望哀家这个丧子失势的老婆子。”
阿木尔低眉垂首,温言道:“旁人不来探望您老人家无妨,但是臣妾则是必须要来的。”
太后的面上似是凝起一朵冷淡的冰花:“哀家曾经并未有恩于贵妃啊,既是无恩,又何来必须探望一呢。”
阿木尔神色沉重:“您虽待臣妾无恩,但您的儿子却曾待我有指成婚,同枕欢好之情,所以鉴于这层的关系,臣妾理应在您蒙难之时前来慰藉。”
太后的笑声幽冷且凄苦:“呵哈哈哈,哀家看你是在太庙闷出失心疯了,竟然敢跑到这来乱些有辱死者,伤风败俗的话!”
阿木尔向捧着红木匣的光子使了个眼色:“太后,臣妾之言决非无稽之谈,您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看看这些信物。”
太后仔细地翻看完里面的物什后,脸上露出不禁几分踌躇之色:“这些信上的字迹确实都出自绵忻之手,而这把折扇也的确是先帝赏给他的物件,莫非……你们真的发生过一段私情?”
阿木尔咬了咬贝齿,滚热的泪烫在眼眶里不断灼烧:“不是一段,而是直至绵忻死前都未曾离弃!”
太后望了眼满面悲痛的阿木尔后,缓缓道:“存着且偷生,死者长已矣,你以后的路还很长,莫要太过沉湎于悲伤之中无法自拔。”
阿木尔擦去泪花:“太后放心,臣妾绝不会一蹶不振,毕竟我还要扳倒真凶,为绵忻报仇。”
太后眉头一锁:“皇帝乃下主,你一介嫔妃如何有能力扳倒他?真是冲动失智!”
阿木尔道:“太后错了,臣妾要对付的不是皇上,而是皇后。”
太后微微一怔:“这嶂石岩截杀乃是皇帝亲下的旨意,与皇后并没有什么关联呀。”
阿木尔脸色渐冷:“明面不干戈,不代表背地不害人,太后可还记得皇上为何要派人去截杀绵忻吗?”
太后垂首闭目:“缘因人质佩儿脱逃,所以皇帝便起用杀招,鱼死网破。”
阿木尔道:“那太后就没从未觉得这个缘由很奇怪吗?试想佩儿一个区区弱女子,如何有能力从被重兵包围的王府脱逃出来?就算她侥幸逃脱,又如何能够平安的穿街过巷,与瑞亲王回合?”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明亮:“对啊,当时瑞亲王府被围的如铁桶一般,便是那佩儿插了翅,也是不可能飞出来的!难不成是有人故意放走了她?”
阿木尔道:“太后圣明,佩儿当时能够逃出,确实仰赖于恶人私放,而这个不怀好意的恶人便是皇后娘娘!”
太后神色微微一滞:“你怎知这幕后操手就一定是皇后呢,难道就不会是其他人吗?”
阿木尔冷冷一笑:“臣妾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我在之前,遇到了侥幸逃生的佩儿。”
太后凤目一凛,双拳紧握:“如此来,原是那钮钴禄氏逼急了皇帝,害死了吾儿!来人……来人啊!”
梵暋慌张地走进殿内:“太后有何吩咐。”
太后巍巍地立起,忿声铮铮:“摆驾承乾宫,灭祸水,清君侧!”
阿木尔见情势不好,赶忙跪下挡住太后去路:“且慢!太后娘娘,您此时绝不能去承乾宫发难呀!”
太后恼恨道:“有何不可,速速起开!”
阿木尔稳住神道:“太后若不止步,臣妾决不起身!太后,您要知道以您现在的处境,便是自保都不容易,哪还有能力去亲惩皇后,为儿孙报仇啊!”
太后落魄地扶了扶头上的垂珠凤钗,哽咽道:“再怎么哀家也是母后皇太后,大清以孝治国,便是皇帝也不能拿哀家怎么样!”
阿木尔急得秀眉紧蹙:“太后还看不清眼下的时局吗?皇上杀了您的儿子,便意味着他已不再对您尽孝!试问一个失去尊孝的太后,有什么威势可以制裁执掌凤印的中宫?”
太后微微垂眸半晌后,长叹道:“唉,就算哀家动不得他们,但是先帝的遗诏总可以颁出来施压吧。”
阿木尔吃惊地抬起头:“遗诏?太后手中真的有传闻中遗诏?”
太后慢慢地拉起阿木尔后,凄惶地点零头。
阿木尔道:“恕臣妾直言,即便您出面亮出遗诏,恐怕也不能威胁到皇上,毕竟您所倚靠的势力均已被灭,前朝之中已无为您掀起舆论的权臣。”
太后叹泣道:“照你这么,哀家就完全没法替绵忻报仇了?”
阿木尔道:“不,您还有一个法子可选。”
太后问:“什么法子?”
阿木尔压低了声音:“将遗诏交给臣妾。”
太后似是有些不解:“给你?”
阿木尔抚住她的手安慰道:“太后,蒙古在家弟的治理下变得十分强大,不仅边塞的旗军兵强马壮,就连朝中也有长龄等人身居要职。如果您把遗诏交给臣妾,那么日后它很可能会成为蒙古与皇上磋商的筹码。”
太后肃然道:“那你这磋商的目的是什么?”
阿木尔眼神含锥:“自然是赐死罪人钮钴禄氏,降罪其阿玛和载垣。”
太后道:“那你这个计划的把握有几成?”
阿木尔的语意很是笃定:“八成!”
太后含笑不止,击掌道:“好,很好!梵暋,去把哀家先帝的诏书拿来!”
梵暋道:“是”
面对太后这番激动的反应,阿木尔不禁心存讶异:“太后为何如此爽快的应下臣妾的计划?”
太后眼波微转,轻笑道:“因为哀家有能力将这个八成把握的计划,升格为十分胜算的杀眨”
阿木尔道:“敢问太后这多出来两成为何计?”
太后灰眉一挑:“自是为哀家计!孩子啊,蒙古诸部虽然强势,但终究也只是臣子,倘若到时候把皇帝逼急了,难保不会被扣上谋反的罪名。所以若想解决这个问题,便只能让蒙古借哀家的名义发难,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的做到名正言顺,不惧流言。”
阿木尔感激地笑道:“太后宁弃安危也要牵头平反的精神,着实让臣妾佩服。”
梵暋将盛有遗诏的黑漆描金蜜蜡龙凤纹宝匣呈于太后,太后怜惜地抚了抚盒身那精致的纹饰:“唉,这封诏书原是哀家打算扶植绵忻登基用的,可谁曾想到最后,竟是把用来对付杀子仇饶利器。静贵妃,哀家现在就把它正式托付给你了,记住,千万千万要把它藏周全!”
阿木尔恭谨地双手接过宝匣:“太后放心,事成之前,遗诏在,臣妾在遗诏毁,臣妾亡。”
阿木尔踏出寿康门时,已是黄昏,她端捧着宝匣,远眺隐退云后的残阳:钮钴禄氏,你的辉煌人生已经开始走向衰落,宛如这抹即将被给黑暗所吞噬的明媚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