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春格外的冷冽,冷到就连承乾宫院里的迎春都推迟了花期,奕欣折下一段光光的长枝后,眼神里不禁流露出几分幽怨:这枝丫多像我身上结痂的鞭痕,虽然已经触之不痛,但是却也被打灭了生机,承乾宫,哼,过了今日,我便再也不会踏足这里了。
“五阿哥,厨房已送来饭菜,您该用膳了!”
奕欣答应了声后,便抱起脚边的牡丹犬回了寝殿。奕欣养的这只牡丹犬名唤“松崧”,是皇帝在他六岁生辰时赏赐的宠物,亦也是陪伴他打发时光的唯一玩伴。
慧心见他进来后,便赔上敷衍的笑意道:“五阿哥,你怎么还养着这条狗啊,皇后娘娘不是了这狗总是大声吠叫,会影响太子读书,叫你处理掉的呀。”
奕欣紧蹙着眉头,怜爱地抚了抚松崧的脑袋后,冷冷道:“放心,很快你们就听不到他的叫唤了。”
慧心见他神色不好,立时便不豫地瞬挑了下白眼:“今个是元宵节,皇后娘娘特地施恩您一道玉板翠带鱼,以为您乞个吉祥如意的好彩头。”
奕欣凝了眼那揭盖的菜品后,笑道:“呵呵,恩赐皇子的菜品通常不都是鲤鱼吗,为何皇额娘赐我却是过江之鲫呢?难不成她还在担心我会同太子争跳龙门?”
慧心沉下脸色:“皇后娘娘愿赏赐,便已是给您脸面,还请五阿哥莫要挑三拣四,不识抬举。”
奕欣嗤地笑道:“得,那我便在这谢皇额娘恩典了。”
慧心道:“好了,既然赐食已经送到,那奴婢便不在继续这叨扰了,奴婢告退。”
奕欣缓缓地转了转犀牛嵌金银丝扳指:“等等,慧心姑姑,絮嬷嬷有事出去了,不如你代替她伺候我用膳可好。”
慧心犹疑片刻后道:“阿哥有命,奴婢怎敢不从。”
奕欣凝了她一眼后,唇角漾起了意味深长地笑意:“唔,这鱼确实烧的挺香的,不过本阿哥最近受零风寒,吃不得荤腥,所以便只得让松崧代我消受皇额娘的美意了,来,松崧,过来吃肉!”
闻到菜香的松崧早就已眼馋不已,这会见奕欣主动递肉,便立马摇着尾巴跑过来享用美餐,然而就在它吃第三块肉时,竟然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浑身抽搐,须臾之间便化成一具死尸。
奕欣见状,立马惊恐地扔掉筷子,瞪向正在布材慧心,颤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松崧吃了几块鱼肉便死了?难道……难道这菜里有毒?大胆慧心,你竟然敢毒害本阿哥,来人,快来人抓刺客!这里有人图谋行刺!”
目睹此情此景的慧心可谓是吓的六神无主,她惊诧地辩白道:“这是怎么回事,这菜里怎么可能会有毒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慌乱的慧心尖叫着往殿外奔逃,企图可以赶回正殿通禀皇后,然而她却不知絮合等人已早早地候在附近守株待兔了。闻声赶来阻截的絮合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大胆慧心,竟然敢谋害五阿哥,来人啊,即刻把这个疲于奔命的贱婢拿下!”
慧心挣扎着叫道:“放开我,你们想干什么?我根本没有给五阿哥的饭菜下毒!你们快把我放开!”
絮合逼视着她道:“慧心,这些狡辩的话还是留到皇上面前吧,老奴只负责将你这个嫌犯拿下而已。”
慧心发鬓松散,目色焦灼:“我是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婢,承乾宫的掌事宫女,你们这些人根本没有资格动我!”
奕欣走过来道:“他们奉我的旨意行事,怎么没有资格拿你?慧心,你在企图毒害本阿哥,实属大逆不道,我要办你,名正言顺。”
慧心怔了一怔,回道:“就算是你五阿哥要拿我,那也得皇后娘娘首肯才行,别忘了这里是承乾宫,不是钟粹宫!”
奕欣冷笑道:“哼,承乾宫怎么了,难道我不是住在承乾宫的主子吗,絮嬷嬷,不必再和她废话,即刻随我将她押至养心殿,奏请皇阿玛发落。”
絮合会意一笑:“是”
钟粹宫寝殿里,阿木尔正焦急地等待着奕欣的音信,只见她紧张地凝着不断迸出火点子的炭盆,时不时的还拿着乌沉沉的火筷子翻拨着里头所焚的银炭。
蓉烟端来一壶用于宁神的菩提子花茶后,沏满一杯递到阿木尔手边:“娘娘,五阿哥那真的能成吗?奴婢这会实在是担心极了。”
阿木尔轻吁了口气:“只要欣儿能够机敏应变,本宫估计不会出什么差池,毕竟咱们所用的手法还是比较隐蔽的。”
蓉烟道:“可奴婢看阿哥今日戴出去的扳指也没什么特别的呀。”
阿木尔唇际欲笑未笑:“你不清楚,其实那枚扳指是空心的,其里填充了少量的乌头粉,施毒者想要对饭菜做手脚的话,只需将有留有孔的那一面转到底下漏出即可。”
蓉烟若有所悟:“原来是这样,扳指漏毒确实不会引人注目,倘若是挑在对方分神之际时行动,更可以是神不知鬼不觉,但奴婢就怕五阿哥心态稚嫩,会慌中出错啊。”
阿木尔道:“奕欣虽然还没有成年,但是其心智却已远胜同龄人,经本宫这段时间的观察,我觉得他是有的能力完成此事的。”
阿木尔话音方落,就看见光子激动地跑进殿内道:“贵妃娘娘,成了,成了!”
欣喜万分地阿木尔蹭地一下立起:“欣儿他们得手了?”
光子道:“是的娘娘,刚刚来人传话,皇上命您即刻前往养心殿听审五阿哥遇刺一案。”
阿木尔开怀笑道:“哈哈哈哈,真是太好了!本宫就知道欣儿不会让我失望,光子,速速传撵,摆驾养心殿!”
光子应答:“嗻”
许是时值烟雨时节,承乾宫正殿看起来很是蒙蒙晦暗,压抑非常,皇帝面色凝重地坐在宝座上抚转着紫檀珠珞,而伊兰则陪在一旁惴惴不安地绞绕着芙蓉丝绢,其眼神还时不时地睇向已经面如土色的慧心。
阿木尔急急地走进正殿:“奕欣,奕欣你没事吧!额娘听人要害你,可把我给吓坏了!”
奕欣道:“额娘放心,儿臣没有吃下那盘有毒的玉板翠带鱼,只是可怜那只松崧代我而去了。”
阿木尔沉下脸来,转身便掴了慧心一耳光:“杀的贱婢,竟然刚谋害五阿哥,幸好今日吾儿无恙,否则你便是满门抄斩也不抵过!”
伊兰听了有些不悦:“静贵妃,见了皇上和本宫不行礼,反而在这里撒泼叫骂,成何体统?”
阿木尔转首瞪向皇后,鬓边的粉桃玉串珠流苏因牵动而轻击作响:“向你行礼?哼,慧心敢谋害五阿哥,定是由你这个主子指使的,臣妾此刻不找你清算,便是已是给你这个主子娘娘颜面了!”
伊兰怒拍桌几,厉声呵斥:“放肆!此案是否牵扯慧心都还两,而你竟然敢这里凭白污蔑本宫,该当何罪?皇上,静贵妃污蔑臣妾,御前失仪,请您即刻将她撵出养心殿!”
皇帝似怪非怪地看了她一眼,语意温缓得如同绵绵雨丝:“皇后,静贵妃乃五阿哥生母,遇到这样的事情难免有些激动,你做为中宫就多多包涵些吧。另外静贵妃,朕虽然理解你的护子之心,可是却不赞同你这样不分尊卑的争执,速速坐回位上听审,不可再放肆!”
阿木尔见皇帝出言干预,便也不敢再同伊兰对峙,她垂下头怯怯应答:“皇上息怒,臣妾知错。”
待阿木尔刚坐定于檀木青鸾梅花椅上时,成谔领着几名御医走了进来:“奴才微臣恭请皇上、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金安。”
皇帝端着神色问道:“都平身吧,成谔,这验毒的结果究竟如何?”
成谔道:“回皇上的话,在奴才的监督下,诸位太医已经为五阿哥的午膳查验完毕,发现那碟玉板翠带鱼确实含有致命的乌头粉。因为此毒取自于蓝乌拉花,其气味较之硫石之毒甚轻,用银匙验之亦也不会变色,所以这便导致遇刺者很难以察觉膳食有何不妥。”
阿木尔愤愤道:“用如此隐蔽的毒药害人,可见其心肠之歹毒!皇上,如若欣儿没有在就膳前投喂松崧,恐怕此刻您就该在这里为他收尸了!”
皇帝皱了皱眉锁后,衔着寒意看向身边的伊兰:“皇后,你照实告诉朕,经手奕欣午膳的都有哪些人?”
伊兰还是第一次见皇帝这样语气不善的同她话,她心地觑着皇帝疑心重重的眸子道:“回皇上,除了承乾宫的厨子外,便只有代本宫赐食的慧心了。”
皇帝轻叹了口气:“絮合呢,她平常不是都会帮奕欣布菜吗,这样看来,她也应该算是经手之人吧。”
伊兰厌恶地瞟了眼面露得意的絮合:“五阿哥用膳时,她恰巧不在配殿,所以是慧心代为布材。”
皇帝扶着头,企图以五指掩盖眉心的无奈及气恼:“没想到这接触过膳食的人竟全是你的亲信,伊兰啊伊兰,你可真是让朕难办哪!”
就在伊兰无言开脱时,奕欣打了寒噤,她循声望去,登时眸子一亮:“奕欣……对了皇上,这接触过膳食的人还有五阿哥自己呀,皇上你想,如果臣妾真要算计五阿哥,也绝不会蠢到在赐食里下毒,臣妾觉得定是静贵妃母子陷害我,自己投毒,贼喊捉贼!”
慧心闻言,似乎也恍有所悟:“没错,皇后娘娘的没错!皇上,奴婢仔细想了想这件事,发现它确实就是一起精心设计的栽赃,要知道奴婢当时一逃出殿门就撞上了絮合,五阿哥用膳时,头几块鱼肉又全喂了松崧,如果这些细节联系起来看,未免也太巧合了!”
絮合质问道:“慧心,你既这毒是五阿哥自己投的,那我问你,你可有亲眼目睹五阿哥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亦或是你能出来他下毒所用的器具。”
慧心沉吟片刻后,毫无底气道:“这……这我怎么能知道?”
絮合浮起两朵讽落的笑靥:“哼,不知道?你当时就在旁边布菜,倘若真是五阿哥自己投的毒,你怎么可能会看不见?皇上,五阿哥不过是一个孩童,根本不可能有皇后娘娘所臆测的那种邪念,更何况这慧心连个见证都没樱”
眼看矛头无法调转,伊兰便也只得化攻为守,服软求情,她跪下申辩道:“皇上,就算是五阿哥无辜,可这毒也不可能与臣妾有关哪!奕欣虽不是臣妾的亲生子,但他也是臣妾一手养大的,臣妾怎么忍心对他下此毒手。”
阿木尔冷嗤一声:“皇后不忍心?冬至那日你要处死奕欣时,臣妾可没察觉出您对他有半点恻隐之心哪。”
皇帝大惊,紧皱眉锁:“处死奕欣?皇后,内廷发生这么的大事,朕为何不知?”
见阿木尔翻出旧账,伊兰登时变得有些惶恐,她瑟首着抬起头解释:“皇上,冬至那日,五阿哥先是殴打了太子,之后又叫嚣逼宫篡位,臣妾实在是难以忍受他那副嚣张的嘴脸,所以便冲动地要处死他,不过好在太后及时赶来相劝,故而最终没有铸成大错。”
皇帝的目睫中迸出一瞬灼光,唇边的愤色亦开始变得越发深沉:“胡闹,奕欣乃是朕的骨肉,大清的皇子,没有朕的允许,谁有资格决定他的生死?皇后,看来朕这些年实在是太放纵你了,导致你现在变得既轻狂,又不知高地厚!”
伊兰委屈地哭诉道:“皇上,冬至之事发生后,臣妾也很后悔的,所以这不赶着今日元宵,特意赐食五阿哥,以示臣妾的弥补之心吗。”
看到伊兰用扮可怜的方式蛊惑皇帝,阿木尔瞬间浮出厌弃的表情:“事发后你究竟是后悔愧疚,还是耿耿于怀,你自己心里清楚。皇上,臣妾以为奕欣遭到毒害,就是心怀怨怼的皇后娘娘指使的。”
到底伊兰是皇帝的挚爱,眼瞧她这般梨花带雨的哭诉,皇帝这心里还真就腾起丝丝维护欲,他眉头松了一松后,斥责阿木尔道:“凡事有果必有因,皇后之所以这样怨恨奕欣,还不是因为他企图争储、逼宫、造反吗!”
皇帝震怒,殿中热俱吓得是心惊肉跳,阿木尔携着奕欣跪下认错道:“皇上,奕欣年龄尚,出些混账话也算是情有可原,您放心,臣妾已经好好教训过他了,而且那日在承乾宫里,我们母子也已在皇后面前起誓效忠过,欣儿,快……快给你皇阿玛认错。”
奕欣道:“皇阿玛,儿臣已经知罪,儿臣以后再不也不敢动这样的心思了。”
皇帝冷冷地睇了所有人一眼:“竖子有过,尚能通融,但长者不端,却实难让朕容忍。传朕旨意,慧心等人意欲加害皇嗣,罪大恶极,着立即杖杀,以儆效尤!皇后御下不严,治宫松懈,其作为险致五阿哥丧命,有负皇恩及社稷所托,遂圈禁承乾宫闭门思过,非诏不得出!”
皇帝之声宛如霹雳一般击地伊兰魂飞魄散,目瞪口呆,慧心凄惨地哭喊道:“皇上饶命,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是冤枉的!皇后娘娘,您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啊!”
伊兰足足愣了片刻后,方才战栗地求情道:“皇上,慧心伺候臣妾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您看在臣妾的面子上饶她一命吧。”
皇帝神色仿佛殿外的色一般阴晦:“面子?伊兰,若朕让这些奴才活着,你还有什么面子可言?成谔,速速把她给朕带下去!”
成谔应答:“嗻”
待慧心被拖走后,阿木尔谓皇帝道:“皇上,奕欣您打算怎么安排?臣妾实在是不放心他再回承乾宫了。”
皇帝冷漠地瞥了她一眼:“奕欣也算是半大的男儿,可以学着独立生活了,这样吧,就先暂时让他去毓庆宫住着,待风波平息后,朕再考量他的去处。”
阿木尔恭谨地行礼:“臣妾叩谢皇上恩典。”
皇帝道:“行了,没什么事就先带着孩子退下吧。”
阿木尔点零头后,便搀着奕欣欠身告退,临转身前,她还冲着默声缀泣的伊兰狡黠一笑,其斜睨的杏眼中满是奚落之色,牵动的红玛瑙银铃耳坠满是称快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