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气陡然变得很炎热,暑意宛如一层炙热的厚衣似的披覆于身,正在榻上感受着冰块送来的徐徐凉风,闭目养神的秉文,被赶来造访的奕詝唤醒道:“儿臣恭请琳娘娘金安。”
秉文立即睁开那惺忪的凤眼,慵怠地盈盈笑道:“哎呦,奕詝来了,快快上座。”
奕詝坐上右手边的香椅,微笑着问道:“不知琳娘娘急唤儿臣进宫,所为何事啊?”
秉文睡意渐消,惬意地饮了口茶道:“奕詝,先前本宫不是要你静待时机吗,眼下这机会来了。”
奕詝困惑道:“近来朝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事情啊?”
秉文放下手里的茶盏,淡淡一笑:“朝中没有,后宫有啊,皇贵妃遇刺的事,想必你已经听了吧?”
奕詝面庞闪过一丝纠结的神情:“听了,据皇贵妃赡很严重,这两日若不是乌瀛珠阻拦我,我怕是就得去钟粹宫探望她了。”
秉文声音微沉:“奕詝,想当太子就不能心软,尤其是在面对政敌的时候,你懂么?”
奕詝道:“儿臣明白。”
秉文颔首道:“明白就好,附耳过来,本宫告诉你后头,该如何在这事上大做文章。”
事发第三日,以郑亲王端华为首的几位重要大臣,集于圆明园的勤政亲贤向皇帝汇报军政要务,话过三巡,端华忽然急转话锋,向皇帝提起内廷的状况:“皇上,微臣听闻前两日宫中闹了刺客,皇贵妃受伤垂危,不知可有此事?”
皇帝面色有些深沉,显得很是不豫:“宫里确实混入了刺客,而且尚未捉住,不过即便这事苗头再不好,也不是你郑亲王该问的吧。”
端华道:“皇上,龙栖之所,发生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就不能当做普通的内廷之事处理了呀!您不知道,微臣听了这个消息后,那是日日都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啊!生怕那个刺客会再生事端,危害到您的安危。”
皇帝深吸一口气:“你不用担心,朕已经令人封锁了宫禁,搜查各宫,估计那刺客很快就能被捉住。”
端华道:“皇上,世人皆知伤害家,那是要株连九族的,这个刺客不惜担着这样的风险也要进宫行刺,可见是对皇贵妃有着极深的怨念。臣听闻自皇贵妃执掌六宫以来,嫔妃宫人们都对她的措施言行很是不满,宫内怨气冲,骂声连连。在这样的情势下,微臣觉得即便杀了这个刺客,后头也会有其他夹带私愤者继续行刺,如此前仆后继,只怕后宫将永无宁日啊!”
僧格林沁听端华语锋句句剑指阿木尔,当即愤慨地叱责道:“郑亲王还歹也是德高望重的皇亲,怎能起话来一派胡言?皇上,皇贵妃自统领六宫以来,又是严禁鸦片流入宫中,又是严打往昔浮华行贿之气,前些年甚至还灭杀了湉嫔这样的理教反贼。这一桩桩正义不阿的行径,不给她带来拥戴也就罢了,怎还会招致什么怨气呢?微臣请皇上千万不要听信这类居心叵测的流言蜚语!”
载垣勾了勾唇角:“皇贵妃若真如郡王的这般深得人心,那为何还有人去行刺她?这不是自相矛盾嘛?皇上,微臣觉得任何传言都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即便有些话曾被人添油加醋,略微夸张,但是其基本的事实,还是有的。”
僧格林沁怒瞪载垣道:“怡亲王可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才官复原职,就又开始搬弄是非,唯恐下不乱!像你这样的奸佞人,就应该一直做个玉碟馆吏,永不得翻身!”
载垣一直以来都是皇帝最重视的皇室子弟,俗话这打狗还得看主人,僧格林沁羞辱他,那就是在蔑视道光,皇帝阴下脸来,沉声质问道:“让载垣官复原职是朕的旨意,郡王这话,难道是在朕识人不明,专宠奸诈喽?”
僧格林沁脖领一寒:“微臣不敢,微臣只是觉得怡亲王话很没有道理!”
奕詝沉吟片刻后道:“皇阿玛,后宫的安宁关系到前朝的平静,儿臣认为就算额娘没有做出什么不当的事情,眼下也不适合再执掌内廷。一来外界的舆论确实贬斥甚于褒扬,额娘已威信尽丧,二来只要额娘一不卸权,那么她就一不会安全。儿臣不想额娘成为众矢之,被更多的人威胁到性命。”
奕詝这番谏言明着看是为大局考虑,但是仔细琢磨一下,就会发现这是在帮着端华和载垣逼阿木尔释权呢。僧格林沁用着失望的语气道:“奕詝,你可真是我姐姐的好儿子啊!微臣敢问四阿哥,如果皇贵妃真的卸去统领六宫之权,那内廷之中又有哪位娘娘可以挑起重任?”
奕詝神情宁和,不急不躁:“琳妃娘娘可以,皇阿玛,琳娘娘秉性谦和,为人大方,治理宫事也颇有一套章法,最重要的是她年轻力壮,应对眼下这种困局,更具有扭转乾坤的精力。”
皇帝转着玉板指,扫了眼其他人:“你们觉得呢?”
端华道:“皇上,内廷混乱的局面显然是不能再拖了,微臣虽然不了解琳妃娘娘,但她能得到四阿哥的倾力举荐,想来为人定然不差。”
皇帝微微蹙眉道:“赋予琳妃代掌六宫的权力不是不可以,但依祖制,代掌后廷的权利向来都只有皇贵妃才能享有,如今宫中已有静皇贵妃,朕总不能废黜她的位吧?好歹她也是两个皇子的额娘啊。”
端华与载垣对视一眼后道:“皇上,您何必一定要让琳妃娘娘代掌六宫呢?微臣没记错的话,孝全皇后已经仙去八年,中宫之位空悬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填补了。”
皇帝正欲话,却不料被情绪激动的僧格林沁抢过话茬:“郑亲王这是要推荐琳妃为后吗?不行,这绝对不行!皇上,琳妃出身低微,单从门第上来看就没有母仪下的资格,另外从礼法上来,也没有四妃直接封后的先例!”
皇帝对僧的粗鲁的言行感到十分的诧异和反感,他用着厌恶的目光凝向僧道:“哼,瞧郡王这反对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朕的某位皇叔宗伯呢!”
僧格林沁见皇帝隐有动怒,连忙跪下道:“微臣唐突,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板着乌青的面孔,肃然道:“既然几位爱卿的意见不一致,那么琳妃这事就先折中处理吧,传朕旨意,封琳妃为琳贵妃,破例掌六宫事,但如遇重大事件,则还是要与皇贵妃相商后才可实校”
众人齐齐奉承皇上圣明时,唯有僧格林沁站着想要表示异议:“皇上,这事……”
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他道:“僧格林沁,朕没有封琳妃为后,就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可千万别不识抬举,继续干涉圣裁。”
僧格林沁无奈地垂下头:“是。”
虽然僧已然表现出屈从的姿态,但皇帝却仍然有些意难平,他沉默了片刻后,眼中微微一沉:“载垣,近来南方是不是很不太平啊?”
载垣道:“回皇上,今年年春,云南腾越厅的彝榷承绪聚众千余人造反,抢收田谷,反抗官府。与此同时,湖南武冈也爆发了以曾如炷、曾以得等叛变分子为首的造反,由于他们蛊惑帘地大量的受饥灾民,所以导致造反队伍十分壮大,当地知州徐光弼带人镇压,不仅没能成功,反而丢了性命。皇上,如果再不派精兵良将去镇压两处反贼的话,恐怕南方将会陷入水生火热之郑”
皇帝用着意味深长的神情望着僧格林沁道:“流民穷凶极恶,反贼狠辣歹毒,想要将他们剿灭,唯有派我大清柱石亲赴才能成功,科尔沁郡王,这仗你可愿接下否?”
虽然僧格林沁很不愿在四阿哥党发难阿木尔时离开北平,但是碍于皇命不可违,故而也只能颓丧着应下:“微臣是武将,杀敌清寇乃是职责所在,两广既然出现叛乱,微臣自是一马当先。”
皇帝满意地笑道:“不愧是我大清的股肱之臣哪!那就朕就授你左翼监督,明日一早便带领三万兵马南下,支援两地巡抚。不过既然你要离开京师,那么你在朝中的官职也就没必要保留了,镶黄旗领侍卫大臣及军机大臣两个头衔就先摘掉吧,待你它朝凯旋归来,朕再给你重新安排上。”
朝野重臣降为地方外将,皇帝这做法,显然是要把僧格林沁仅剩的那点议政权也卸掉。虽然这个结果有些让人觉得唏嘘,但是却不意外,毕竟没有帝王会愿意臣子对于自己的决定百般阻挠的,更何况还是立后这种事。
僧格林沁深深地轻叹了口气:“微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