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企望星辰,江流渴望深渊,而我在盼望你归来。
情深不与人语,情长不与人同。
我是失望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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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境迁,命运的轮回重现在了帘汐的面前。
这位来自洪荒中的小姑娘,静望着冷酷的尘世,心中顿生悲愤。但闻哭声嘶喊声流矢声,声声刺耳,火光映照半边天空,竟连凛冽的北风也无法吹散。刚刚在树下商榷要救护百姓的那对父子已经快步急趋,往人潮涌动的地方奔去。
帘汐将披风盖在了老妪的尸体上。然后她转过身,飞跑了几步,跃上玄鸟的后背,沉声道:“皇暝,带我上天关。”
皇暝玄鸟一声长嘶,便腾空而起,扑动着羽翼往远处的关城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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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下,雪族将士们奋起拼杀,势如破竹,离天关已不到半里。幻星皇朝乃是由沧楉所创,世受昆仑恩泽,承平日久,守军们都没有经历过战争,便被眼前的阵势吓破了胆,竟纷纷丢兵弃械,沿着城墙往东西两道溃散而逃;如此更是加深了百姓们的恐慌,哭声喊声愈显剧烈,一幕绝望的人间乱象便呈现在了帘汐的眼前。
皇暝敛起羽翼,坠落在了天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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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们看见了这只从天而降的巨鸟和站在它旁边的一位仙姿佚貌的少女,心中顿时充满疑惑,便都停下了脚步和哭喊,屏气凝息,想要看看她能带来怎样的福音和举措。
“她是谁啊,怎么跑到天关上去了?”
“她是来救我们的吗?”
“这小姑娘不要命了吗?”
百姓们议论纷纷,继而涕泪交加,先不管那少女能不能救下他们,但她有来赴死的勇气便足以值得感激。此时那对父子逆众人而行,攀木援崖,竟也喘着气来到了天关上。
面对此时的处境,面对身后的百姓,默伫于旷冷的天地间。
她要效仿当年的裴沧楉。
问剑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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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汐抬起头来,眸光坚定沉潜,声音洪亮如钟:“我想借一把剑救苍生,你们给不给?”
风声凄紧,乱云如簇,纷扰中没有半声回应。滚滚红尘至此断成渊壑,末路狂花。
小男孩扯了扯父亲的袖口,眸光熠熠地道:“父亲,她是不是在问剑仙门啊?”
那男子没有回答,而是趋步至帘汐的面前,躬着身子道:“姑娘,你的恩德我们心领了,你赶紧走吧,剑,是借不来了。”
但是,帘汐依然想再试一次,她坚信苍天有信,万物有情,总会有办法救下她身后这群百姓的。
她誓要与他们共存亡。
她不能放弃,立身险峻的天关,语气中带着悲绝:“我要借一把剑救苍生,你们是给,还是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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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间,风云沉静,万籁凝噎,唯有她这一声呐喊破势、响彻于天地间。
时光浩瀚却似凝滞于这一刹那,像姑娘娇羞而探视。天关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炯炯然、聚焦在了云海上,等待着命运的揭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会有诸灵剑堕空,救庶民于水火中吗?
月忽而破云、向南行,亮如紫珠。
天生异象。
昆仑山掌门枕风沐雪,刚刚入睡就听到了红尘中帘汐的呐喊。自帘汐降世以来,他便一直暗藏在云端,关注着她在人间的气象。陌上尘未及细想,便祭出掌心的玄傲剑,扔下了昆仑山。
“去吧,替我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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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傲剑虽然敛尽了大半的灵力,威势减弱,跟普通的灵剑并没有什么区别,却依然以凌厉的辉芒穿透了北境的夜空。
云层激起汹涌的漩涡和光晕,滔滔涌向了天际。
此间天地霎时间温暖如春,风朗气清,让这些惊魂未定挤作一团的人们,不再觉得寒冷。
有时候,温暖即是希望。
“剑借来了吗?”
所有人都在惊疑,所有人都在如梦似幻。凝滞半晌,他们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剑,她真的借来了,它就带着凛凛霜芒落在了她的掌中。那位从洪荒中茕然而来的小姑娘,竟然能沟通修真世界,借来了一把足以拯世的灵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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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内的百姓们兴奋莫名,关外的敌军惊惧不安。但是雪族的攻势仍然没有减弱,便风卷残云般蔓延上了这道在他们看来依旧唾手可得的关城。
一身青衣飘袂,一柄霜剑飞寒。
尘沙似雪,海云如簇月如霜。
铿锵其鸣,激流涌动。
倚剑天关。
此情此景,让站在近处观望的那对父子亦是为之振奋,激动莫名。再细细地审视那位少女:风缭乱她的额前发,有一种冷毅的别样风情;那纤尘不染的清丽质韵竟恰似浑然天成,赏心悦目;凝玉的脸庞,轻抿的樱唇,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野性和倔强,而那一袭飘逸的青裙,似有星子流转,又将她衬托得灵动清爽,婀娜生姿,就连精雕细琢都无法捕捉其神韵与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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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父子俩看得痴迷时,但闻帘汐的声音仓促地传来:“大人,能把你的剑术教给我吗?”
那男子猛然回过神:“剑术?姑娘,难道你没有人间境界吗?”
帘汐赧然道:“小女不才,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姑娘言重了,你我相逢便是缘。今日我就将‘无边落木’尽数传授于你,望你能得其精髓。”
拔剑起势,气流潺潺涌动。待剑扫空中,凛凛作响,极具变幻和威能,便有阵阵清风垂天漫布,带起无边落木萧萧直下,似是银河倾泄。长袖一挽,铁剑猛然收势,但见无边落木似是继承了剑的威力,纷纷加快落势,以凌厉之姿刺向了敌军的头顶。顿时鲜血溅空,哀呼声此起彼伏,竟有十余人死在了这招剑术下。
剑随意转,气可凌空,乃是“无边落木”的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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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汐很快便领悟到了,她的悟力远高于常人。就在小男孩还在疑惑眼前的小姐姐学会了多少的时候,帘汐已脚踏微尘,腾空而起,在关城之上划出了一道绝美的凌寒剑气。由于滨海夜雾浓重,这道剑气掣入高空,沿途竟将水雾悉数凝结,静悬如珠,整个天空仿佛陷入了凝滞。
所有人都被这副景象给震慑住了,静望长空,全身僵硬不动:他们还无法判定这道剑气的威势。帘汐领悟剑术到了第几重、灵剑在她手上能发挥多大的威力,这些都是难以预料的。
有人惊恐,便有人期盼。
关内关外形成了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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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把闪着寒芒的灵剑被那双纤纤玉手猛一收势,时光仿佛冲破了剑气的桎梏,风雪骤然加剧,吹得关外人的眼睛都难以睁开。有数位男子想从石缝间跃起,却被空中那股威势死死压制,无法跳动:看来有灵剑的加持,所有剑招都会有难以捉摸的威力。就在他们骇然失色间,水滴在降落的过程中化成冰刃,极速刺进他们的双眼,深嵌头颅,便铿然倒在了地上。而他们周边也有数十人同时殒命。
那股颤裂灵魂的绝望较之尤甚,无数人在这绝望中迷失了方向,逼入幻境。
父子俩僵住了,干裂的脸颊、收缩的瞳孔、凝固的喉结让他们看起来像极了两尊雕塑。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即是这一剑术的极致体现:想不到她这么快就臻入了化境。
半晌,小男孩发出了惊叹:“小姐姐简直燃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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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敌军将领正立于高处发号施令,小男孩便捡起地上的弓箭,以娴熟的技能张弓搭箭,趁借火光,凛然射向了敌军将领。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这支箭不偏不倚正中了他的胸膛。
帘汐叹服:“好箭术!”
小男孩的父亲趁势喊道:“喂,你们的首领都已经死了,你们想活命的还不赶紧跑吗?”
雪族将士很快给出了反应:调转身子,慌不择路,拔腿便往海滨上跑去,不一会儿就乱糟糟地爬上长鲸消失在了海面上。关外顿时平静了,也清静了,唯见坡地上到处是尸体和血流,触目而惊心。
天关上的三人便泄了一口气,战巍巍、倚着墙壁坐将下去,竟有些恍若隔世,不禁感叹道:活着的感觉真好。
所有活下来的人都盈着热泪,互相拥抱了起来,感恩着,亦痛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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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欲曙,近有山峦耸峙险关坚挺,远有银波淼淼海鸟盘旋。待人们满怀感激涌上天关,关城上的三人早已不知所踪。但见此前逃走的守军跌跌撞撞地又跑回来了。
飞去十余里,和那对父子在河边告过别,帘汐便把玄傲剑扔去空中,让它回到了所来的地方。然后,她趴在河边,任由流水洗去手上的血渍。
乘青雀舸,踏烟云路。
陌上尘将身子凑近河边,低低咳了两声,语气淡而恳切地问道:“你,愿意跟我走吗?”
帘汐望着水中那张陌生的脸庞,微微蹙起清眉,没有说话,然后起身消逝在了腾挪的烟云中。
他站在尖锐的黑曜石上,禁不住、清泪盈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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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目盈视。
天是绝望的蓝,地是绝望的阔,唯有此间的她是希望的好。
她是他的希望,亘古横今,从来都是。
凡间那架白骨依旧在背着星塃城往西追逐,春去秋来,像是服一场无止尽的劳役。这座城池便没有阳光,唯在倾心于永恒的黑暗。
陌上尘在昆仑山修炼的时候,总能看见白骨踏在云山间、那呼啸而去的身影:他感觉整个尘世都在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