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当你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痛苦,
你再来给我说别人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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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沧楉匆匆跑回客栈的时候,裴化郎已经被那占灵师打的遍体鳞伤,不成人形。七位随行仆人的尸体交错着、躺在了走廊上,死状触目惊心。她悔不该在登陆云沧时把这家伙从海滨救起,就该让他被赤鱬给啄食干净的。
人世的险恶,第一次赤裸裸展现在了沧楉的面前。
裴化郎剑道玄品的人间境界,在占灵师裂天圣境的修灵境界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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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你,放过我的女儿吧,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是裴化朗痛苦且嘶哑的声音,仿佛低到了地狱。
占灵师面色阴沉,声如从幽渊而起:“我要以她之鲜血,激活我的灵台,助我完成跃境两重的壮举。”
裴化郎趴在血泊里,不停地叩着响头,苦苦哀求:“我女儿命劫遍布,自幼身体孱弱,是个十足的药罐子,她对你只会有害处的。”
“她可不是普通人!”占灵师猛一挥手,便将裴化郎掀飞到了走廊上。沧楉心下悲痛,飞奔着朝父亲跑了过去。
“父亲,这是怎么回事啊?”沧楉蹲下身来,紧紧抓住裴化郎的肩膀,用力地摇了摇。他便缓缓睁开眼睛,笑了笑,气若游丝地道:“楉儿,你回来了。”
沧楉扑倒在裴化郎的身上,哭得梨花带雨:“他为什么要杀你?”
裴化朗缓了缓神,全身痛苦地抽搐着,竭力从牙缝里挤出了话:“楉儿,有些人杀一个人并不需要理由,有些人爱一个人也并不需要理由,我希望你将来历经坎坷,也能包容这个世界,这是我和你娘最后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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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楉泪眼朦胧,用双手死死地捂住父亲胸前的伤口,想堵住血流的溢出,但是,他的身体就像遍布漏洞的筛子般,怎么努力都无法止住血。
鲜血流遍全身,裴化朗已然奄奄一息。沧楉抬起脸来,眸子里聚起愤恨的光泽,狠狠地射向了那位占灵师。他站在蜡黄的烛光中,面色阴鸷冷酷,把左手悬在空中便能感受到世间万物的变化,和时光流逝的微澜。他迈着步朝沧楉走来,风骤然而起,血腥味浓烈扑鼻。
“孩子,你快走啊……”裴化朗抬手推了推沧楉,两滴热泪滑落在木板上。
幽然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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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撕碎你的骨头!”
沧楉拾起父亲的剑,刚奋然起身,想要冲去跟占灵师拼命,裴化朗竟抓紧了她的裙摆:“楉儿,楉儿。”他紧紧地低唤了两声,沧楉回过身,哽咽道:“父亲,你想要说什么?”
“不要哭,不要难过,要好好地活下去……”
话音未落,裴化朗便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迅速塞进了嘴中。这粒药丸乃是他们离开天泽镇的那天清晨,裴化朗特意跪在香橼树下所求取来以防不测的。早有耳闻,在妖界有着无数号称“药殇师”的修灵者,不仅能左手回春救命,惠济苍生,更能右手丧天杀人,伤魂动魄。他们制造的毒境能自动改变结构,根据攻击范围和杀伤力度而分为两大门类:宏派毒境和微派毒境。
宏派毒境被施展到云天中,可自由移动,无限扩散,根据药殇师的修灵境界而定,毒杀一座城池,甚至方圆千里都是有可能的。
微派毒境则只能进攻一个生命体,诡异莫测,擅长潜伏和主动进攻,往往能杀人于无形,哪怕境界极高的一方帝尊也难逃其钳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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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裴化朗从香橼处所求取的药丸,便是一个微派毒境,能极速激发出他身体中的潜能,以达到初级修灵者那样惊人的效果,只是药效过后,他也会油尽灯枯,无力回天。
毒境渗入到裴化朗的体内,迅速发生效应,但见他血脉喷张,青筋暴起,全身的骨骼都发出了错节和撕裂的声音。在那个瞬间,他反手一掌,竟把沧楉推到了街对面的绸缎店里。她倒摔在了厚厚的布堆里,顿觉头晕目眩,痛苦异常。
“父亲,不要啊……”
与此同时,裴化朗站起身来,举剑而立,整个身躯越发的高大威猛,压垮了客栈,足足有七八丈高,看着如同一头远古的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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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灵师心中一惊,悻悻地后退了两步,掌心却已凝聚出了一把紫色光刃。裴化郎双目怒睁,迈动开脚步,瞬间地裂山摇,朝着占灵师狂奔而去。占灵师将光刃掷出,刺在裴化郎的胸口,竟被“砰”的一声反弹了出去,他便只好且战且退,尽力避其锋芒。打斗声在空城里波荡无垠,竟引来了渡口一队剑客的围观。眼见外人越围越多,占灵师不敢恋战,便收回占灵轮,转身逃进了夜幕里。
沧楉沿着街道,呼喊着朝那位巨人跑去,巨人猛一挪脚,差点没把她给踩死。要不是某位执剑高手凌空落下,将她及时抱起,跳跃至了他处,恐怕她就真变成了一滩肉酱。
毒境的药效已过,巨人锐意顿消,便像泄了气的皮球般急剧缩小,在空中来回地飘转,等到沧楉跑到他的跟前时,他躺在地板上只有小猫崽那么大了。
沧楉愣了愣,捧起父亲的尸体,只觉手中轻飘飘的,便忍不住嚎啕大哭:“父亲,你醒醒啊……”
然而,裴化郎再也没有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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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将沧楉救起的那位高手,是一位身着镶边绣鹤长袍的中年男子,腰挂凤血玉佩,手提长剑,气质高贵温雅,本是滴水城掌外事的剑尊,只因受移星皇帝盛情相邀,切磋剑道,方才路过了云沧渡口。
眼见沧楉沉溺于悲痛中,剑尊便蹲下身来,好言劝慰道:“姑娘,逝者已矣,不如找个地方把你的父亲安葬了吧。”
沧楉只顾着哭泣,丝毫没有听到剑尊的声音。
整座空城禁囿于一种凝滞的悲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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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小姑娘才站起身来,抱紧父亲的尸体,静静地沿着街道走去。看似脚步笃定,其实漫无目的,她不知该往何处去,只是想要离开,彻彻底底地离开,她要挣脱出这股悲绝的气氛。
或许,走着走着,她就能够回到天泽镇里。
她想,这已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归宿。
但是,转念一想,天泽镇早已被落石掩埋,消迹于人世间,她顿觉自己如同无根的落叶,随风飘零。
她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
夜是死寂而浓稠的,此刻,沧楉竟渴望被其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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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你如果要下葬你的父亲,应该替他寻一副好的棺木。”
这道声音仿佛一根绳索,瞬间把沧楉从绝望的边缘勒了回来。她便缓缓停住脚步,嘶哑地应道:“我没有棺木。”
剑尊便示意手下们从行囊里拿出了一个盒子,转递到了沧楉的面前。
“此物乃冰玉匣,本是送给移星皇帝的贡品,今日你我有缘,便用它来入殓你的父亲吧。”
“我不能要。”
“姑娘你拿着吧。”剑尊细细端详着她,眉宇间带着若有所思的凝重,“你只需应下我一个承诺就行。”
沧楉讶然道:“什么承诺?”
“他日若滴水城有难,姑娘可愿倾力救上一次?”
沉思半晌,沧楉咬了咬唇,静静地道:“可以。”
那时剑尊如何也没有想到,数日后他会在和沧楉同往帝都的途中,被那位占灵师袭杀而死;而沧楉则被装进了夜壶里,跟着占灵师漂洋过海,就此流落到了云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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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冰玉匣正好能装下裴化郎的尸体,还真是造化弄人,皆有定数,好像这器物是专门替他量身打造的。
夜雾浓重,静穆寥廓。天气阴寒如一场病入膏肓。
凌晨三刻,沧楉强忍着痛苦,一言不发,穿过了整座城池。
她独自一人,拿着父亲的配剑,在面向海天的高地上刨了一个小土坑。
“是时候下葬了。”
沧楉捧起冰玉匣,缓缓放进了土坑中;愣怔半晌,又很不舍地将它拿了出来,放在怀里紧紧抱着,此时,泪水又哗哗地落了下来。
以前她攀爬到香橼树上,在枝桠间奔跑,累了就卷缩在绿叶中沉睡。睡梦中,她隐约望见一个男子站在万木之巅,身着素衫,舒朗不羁,手中旋转着一个五彩的蹴鞠。万千巨树纷纷伸展枝叶,将树顶联袂成片,犹如平坦的绿地,他素履其上,朝沧楉走来。
他将蹴鞠搁下,拉起她的小手,微笑着道:“小姑娘,你知道吗,我以前非常非常喜欢你的母亲。就算她离开多年,我也依然没有忘记她。”
以前,她总是听人说起母亲的遭遇,隐隐察觉到了香橼、父亲和乡邻们的痛苦,却从不懂生离死别的深意。
而这一次,沧楉深深切切地感受到了。
“父亲,我想让你带我回家……”
待诸事毕,沧楉将脑袋埋在膝间,在坟堆前静静地坐了一会,以抚慰心中弥漫且婆娑的心绪。
直到天色将晓,她想,是时候离开了。
她要前往帝都,寻找祖父。
那是她在人世间唯一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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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沧楉默然转身时,不远处的海滨正凝聚出一道光芒,金灿灿的光从空中螺旋直下,越聚越亮,越聚越小,很快,那团光芒便幽然坠地,形成了一个缥缈而明净的身形。
虽然是坐在熹微中,但他的身体始终比夜色、比渔火都要明亮得多。
沧楉清晰地记得这背影和着装,便鼓起勇气,朝着他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