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山不是那时的山,
云不是那时的云,
你说你很怀念以前无限的风景。
我说,山河依旧,
是我们不复当初。
有的人禁囿于过去,
有的人展望于未来。
却不敢问是何缘由
造就了如今的海角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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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凛冽,悲歌回响。
远古时期的战鼓、号角和嘶喊之声,犹在魔界之门附近激荡和萦迴,再被遮星云传递,而在这世界恒远绵延,宛如预兆的梦魇。
静悬于高空,俯瞰着累累残骨,沧楉才知道两千年前那场封禁魔界的大战是有多么的悲壮了。远古先尊以他们毕生修为结成锁天血阵,非但吸噬了茕涯所有的魔力、凌迫其自尽而死,更是将魔族悉数逼退回了魔界,再也无法肆意侵扰诸天了。
而此战也耗尽了诸天所有的元气和运数,自茕涯死后到长崆现世的这段漫长时光里,世间再无聚星七颗之修灵者,金品星云由此绝迹,因此世间再也难见孤木参天和步步生莲。
欲成化生灵台,须聚星七颗者方可为之。
就连强势如丸澜者,至死也只修到了裂天圣境的顶层。
而绝天圣境和幻天圣境这两层境界,成了所有修灵者不可企及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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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浸于此间云天,饶是敕天凌这等高手也觉浑身难受,寒意滋长,便侧脸问道:“我们该回去了吧?”
沧楉回过神来,静静地道:“走吧。”
此地确实不宜久留,即在沧楉转身的刹那,她瞥眼看到遮星云的深处蓦然升腾起了一只巨鹏,它伸展开垂天般的羽翼,扇起凛冽的风尘,极速弥漫在血天之间。此间天地由此换却了颜色,连魔界之门都隐不可见。铺天而来的凶猛的黑色尘埃,顿时将敕天凌和沧楉淹没其中;只隐约见到一团金光憧憧闪动,有摇摇欲坠且支离破碎之势。
“沧楉,你抓紧我。”熔融金光中,敕天凌从容稳住了阵势,回头见沧楉神色镇静,并无惊慌,心中由是松了口气。
她低眉问道:“怎么回事?”
敕天凌微微怔住,竟一时答不上来。他以前来此观望时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也不知道是何等机缘触动了那只巨鹏;思忖之际,他掌间已聚起灵力,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凶险。
一股凌虐的杀气紧随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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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天凌单手一扬,拂落了漫天的风尘,便仰见那只巨鹏凌空飞来,将魔界之门几近遮蔽,整个怒云上复又陷进了苍凉的黑暗中。
沧楉紧紧盯住那巨鹏的眼睛,终而发现它的瞳仁里有一个绰约的影像,那影像背着身子,凛然而立,簌簌而下的如瀑青丝,玄黑长裙轻轻扬动,牵扯出一股威严而邪魅的气势:这不像是巨鹏眼睛所看到的东西。
待巨鹏飞近、再细细看去,沧楉心中一怵:它的瞳仁里居然真真切切、站着一个人!
那人漠然转身,将手中利剑掷出,挟着凛凛寒芒、朝着沧楉刺来。
它的目的极其明显,便是将沧楉一击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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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天凌凝出一道气团,掠空飞去,便在半空中将那剑击落。然而那剑并不死心,翻过怒云,带起云层中沉寂的万千古剑,复从沧楉的身后凌厉杀出。敕天凌奋力将封阵外扩,和剑矢纷纷相撞,顿时声震长空,凄厉不绝。
如激昂的战鼓,如铿锵的铁蹄,如跌落的千浔。
被那些利剑来回地猛烈冲击,封阵竟有了一丝裂痕。
敕天凌由是大骇,发觉自己低估了巨鹏瞳仁中那女子的实力,他惊悸之下,便立即沉浸至修灵状态,以灵光闪现来连接命星,获取无上的灵力。
他于掌间聚起力量,瞬移而去,迎向了那只迫近来的巨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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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之门里霎时有了惊险的动静,数位巨人扛着一座魔宫,从地面上飞跃而起,朝着魔界之门极速靠近;幽蓝色的宫殿中,则交错盘旋着九条巨龙。玄黑的鳞片,贴附于遒劲的身躯上,闪烁着冷厉而刺眼的光芒。
沧楉清眉蹙起,头脑有些晕眩,一股强劲的怪力在将她往魔界之门吸去,连脑海中的无尽灵感也在加速流失,汹汹灌进了那血口之中。
沧楉仰脸看去,从巨鹏瞳仁中纵身而出的那个女子,居然就是顾海泥!
她不是自溺于圣疃湖下了吗,怎会偏锋出现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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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是顾海泥?”沧楉问道。
那女子抵住了敕天凌的攻势,冷峻地低下头,厉声道:“裴沧楉,本想等到下一次九星汇聚,再把你抓来祭祀魔龙的,今日凑巧,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你为何要堕入魔道?”
顾海泥仰天大笑,面色骤然一凝,咬着牙道:“我搬进鹏鸟的眼睛里,一住就是数年,光靠吸取遮星云中茕涯残存的力量,就能让我的境界突飞猛进,什么魔道不魔道的,能杀了你对我来说就是天道。”
为了寻找沧楉,她专门搬进鸟的眼睛,经常盯着路过的云。
以圣魔之体,与遮星云阴阳交汇,而聚星七颗半,便是顾海泥如今的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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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天凌已被顾海泥竭力钳制,只能分出一掌的力量,来减缓沧楉被魔龙吸去的速度。魔界之门里发出阵阵咆哮,戾气翻腾更甚,频频撞击着锁天血阵。魔龙们已悉数飞离宫殿,抵近魔界之门,以贪婪而凶残的眼神紧紧地盯住沧楉,似是迫不及待地、要吸尽她身上的无尽灵感。她的魂脉几近颤裂,濒临摧毁。
她只觉目呲欲裂,似是陷进泥浆般,动弹而挣扎不得。
“沧楉,你坚持住。”
敕天凌在缠斗之际,不顾危险脱身而去,意欲将沧楉拉回来,熟料刚接近她身边,就被顾海泥凌空一掌突袭,击退至了远处。
“长崆,救我……”沧楉嗫嚅道,周身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她离魔界之门不过咫尺。
“居然是不世出的绝种灵奴,你之魂脉可以激荡出无尽的灵感,可助我等修复旧伤,颠覆诸天。”魔龙们神色威凛,合势聚出一股更强劲的吸力,要将沧楉扯入魔界之门。
两千年来,它们已经靠这种手段吞食了无数的修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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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道赤光飒飒而至,逼近魔界之门时,他竟纵身挡在了沧楉的面前,将她反手推去,聚出灵力来消耗魔龙们的吸噬。
“你又是谁,胆敢坏我们好事!”
“姜芿!”那团赤光中,傲立着一位身穿铠甲手执利剑的中年男子。
“凤灵军统帅?”魔龙们心中一惧,抬头望了望远天,追问道,“长崆在哪?”
“掌门随后就到,让我先来会会你们!”
姜芿将灵力灌进剑尖,全身猛然一震,竟将魔龙的聚力压制了回去。魔龙生性凶残,狡诈好胜,见姜芿的灵力已被耗去大半,便不愿放弃能反杀他的绝佳机会。它们在空中几番腾挪,摆出一道杀阵,杀阵中心极速凝出一道魔光,竟穿过锁天血阵,以倾天覆地之能朝着姜芿冲去。
霎时风云狂怒,星河动荡,此间天地宛如灭世,极尽凄惶崩毁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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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芿脸色大惊,摆出剑阵,意欲纵影逃脱,却未料这魔光来势太快,将剑阵猛地冲散,再挟余势刺向了他的胸膛。
“老姜头,当心!”沧楉看得明明白白,揪心地喊道。
姜芿聚六星之力,凝神一抵,仍难以扛住这道魔光,只能将身子微微偏过,那魔光以雷霆碎瓦之势刺进了他的肩膀。
鲜血溅落如蔷薇,萧萧而下,四散飞去。
整个云天霎时凝寒宛如冰窖,令姜芿备感酷冷,身子僵凝在空中,带着悲壮的落势,坠向怒云。
他遥望着昆仑的方向,眼中有无限的眷念。
还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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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龙既已得势,但不确定姜芿是否死亡,便让顾海泥速速抽出身来,再给他补上一剑。
此时顾海泥离姜芿极近,便躲开了混天刀的威逼,一个回旋,将身拋飞出去,朝着姜芿极速接近。敕天凌已追赶不及,只得就近揽下沧楉,以免顾海泥和魔龙再伤害到她。
然而,当顾海泥掠近姜芿的身边时,远处瞬间坠来一道幽蓝色剑光,其蕴含之威势和力量,堪比上古劈世的四道纯罡剑光。它的速度更是世所罕见,似有割裂时空的怪力,只是一瞬,便将顾海泥击飞,并顺势割破了她的肩膀。
“绝天圣境顶层,是长崆!”魔龙们见状惶然,立即回身潜入宫中,隐迹不见。巨人们复而抬起了魔宫,匆匆往魔域深处奔去。
那道幽蓝剑光并未散势,而是裂变成六道寒芒,组成一个六芒星剑阵,笼罩在了顾海泥的头顶。她似是要被压到尘埃里去,越是抗拒,力量就消失得越快。
顾海泥眼见形势不妙,便不敢恋战,戮力冲出了剑阵,凛凛飞回了巨鹏的瞳仁里。
“裴沧楉,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话音未落,长崆已带着一道幽蓝星辉,落在了姜芿的身前。
巨鹏仓惶转身,扑腾着羽翼,又躲进了遮星云里。
在他的面前,万象皆止,风云如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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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崆俯下身去查看姜芿的伤势,剑眉微微蹙起,幸好他一息尚存,带回昆仑山还能救回半条性命。敕天凌扶着沧楉缓缓而至,她有些面色惨白,气息混乱,尚未完全缓过劲来。
两人躬身道:“参见掌门。”
长崆回头瞅了瞅两人,目光渐渐落在了敕天凌搀着沧楉的那只手上,神情由冷生出恼意:
“裴沧楉,你折损了我一员大将,我要罚你,三年不许上昆仑山。”
“咦?”沧楉错愕,装作惊魂未定耳听不聪的样子。
“除非……”
她打断道:“除非什么?”
“除非你自己徒步爬上山,或者是你聚星七颗,步步生莲踏上山巅。否则昆仑山就是你的死地。”
淡漠的眼神,刀锋般的侧脸,清峻深邃的轮廓,素拓而飒爽的长袍,再加上他字字如落刃的声音,便是此间云天最威严而唯美的存在。只是长崆看起来并不开心,他素来心神清朗沉静,鲜有喜怒形于色的时候。沧楉很难猜透他的悲伤是因何事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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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姜芿身负重伤,命悬一线?这很有可能,自长崆现世、威服镜花水月始,两人便已不打不相识结下了深厚情谊。
是心里对我有情愫,关切我的伤势?沧楉觉得这好像不可能,从他的脸色和语气来看,他就是水火不侵冰坨坨一个,丝毫未对她示过半点关心。
难道是我的冲动开启了诸天的无常命运,让他有所预感,满怀担忧?顾海泥的身份,魔龙的觉醒,是不是会将诸天引向一场浩劫?沧楉心底一凉,越想越害怕,若是这样自己岂不是万死难恕的千古罪人?
此时她已万分清醒,惴惴地想再问点什么,长崆却已将姜芿背在身上,走出数步,言辞有所影射地道:
“该来的总会来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沧楉道:“要不我来照顾老姜头吧。”
“不必。”长崆激出周身的灵光,漠漠地道,“昆仑山有世间最纯净的灵脉,唯有在那里,他才能活下去。”
语毕,他便化成一道光影冲去九霄,往昆仑山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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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楉紧紧追了两步,于踉跄中驻足,脸上有些怅然若失。遮星云已无往昔的汹涌,如飘带般蔓延至天际,丝丝缕缕的血色,是飘逸的笔触晕染,凄艳中略显空灵。
敕天凌深深地望了望她,上前安慰道:“姜芿统帅会好起来的,你不要太担心。我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沧楉怔着只不说话。
“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让我自己回去吧。”沧楉沉默半晌,静静地道。
敕天凌的微笑有些落拓:“昆仑山回不去,往后你可以来酃山散散心啊。”
回不去的昆仑山?何其贴切地形容了她往后三年的情路坎坷。沧楉略一低眉,暗自叹息:“昆仑之巅,有匪君子,提起来都是遗憾。”
敕天凌如坠云雾里,丝毫不解她的话意,但见沧楉已掠身飞去,他便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遮星云,喃喃道:“顾海泥,不管你究竟是谁,我都不会让你伤害沧楉的。今日我输给你半招,下次我就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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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楉聚星伊始,境界不高,飞行的速度自然比不上那些修灵高手。他们动不动就掠光飞行,日行万里都是小菜一碟。敕天凌驭剑飞得很慢,在数里以外跟着沧楉,也算是有始有终,带她出来便要让她安全的回去。
他无法抵近她的内心,也就无计拂去她心中的悲伤。
很快,敕天凌就发现了沧楉的神奇之处,她居然可以掌控风势,凭借风力来加快自己的飞速,风随意转,大有扶摇而上九天之势。虽比不上他纵身即逝的速度,却也达到了御风而行的极致。
待日暮时,沧楉回到了昆仑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