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五章 一鲸落而万物生(1 / 1)微漫天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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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过后,几番沉梦,沧楉醒来时已近晌午。那些翘首以待挤在门前的顾客在颦儿的说服下,都已早早散去,虽未买到中意的花材,却也并不想惊扰沧楉的睡梦。

不久后,敕天凌也在门前逡巡了一阵,直到有弟子掠上云端,说是掌门长崆以密音令传令酃山,要借他们的镇山灵器一用,他自知兹事体大,不可耽搁,这才匆忙地离去。

天市里喧闹的杂音都已被檐下的银铃尽数屏蔽。清风阵阵,拂过云端,摇曳出清脆的铃声,便是沧楉坐起身时听到的妙律。

九公主的落樱悠飏而下,散溢出的芬芳,令沧楉心神清沁,尽扫宿醉后残留的眩晕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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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门,远处云捲如海,近处行客如织,回身絮雪飘飏,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已无往昔从容的心境。

颦儿早已候在阶前,见店门突然开了,便回过身道:“姐姐你醒了,你饿不饿?”

沧楉略一缓神,感觉确实有些饿了,凝眉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刚过午时,营地里的钟声已经敲了六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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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灵军驻地在昆仑山东麓,那口悬挂于角楼上的钟,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敲响一次,回音空灵悠远,至千里以外而渐息。昨日便是姜芿感觉到魔界之门有异动,而从东麓出发,赶在长崆之前救下了沧楉。若非东麓离魔界之门最近,让姜芿掠影飞行及时赶到,恐怕沧楉已被魔龙们抓走,而在魔域永久沉沦了。

“钟敲过六次了,也不知道老姜头伤势如何。”沧楉心中暗忖,竟浑然忘了饿意,抬脚就往外面赶,“昆仑山上不去,我得去凤灵军驻地探探消息。”

“姐姐你去哪啊?”颦儿问道。

“我去去就回,你先帮我看会店。”

颦儿心下暗惊,凝神想了想,紧紧追了上去:“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沧楉御风而起,已无心婉拒,便侧过脸道:“那你得跟紧了。”

没成想颦儿的境界已有所突进,居然能不紧不慢地跟上沧楉,往两百里外的东麓飞去。

反观沧楉修灵的进度,却相对要缓慢,聚星不足一颗,且亮度还止步于三等,非但难以抵至挽天圣境,还远远落后于笃志邪修的顾海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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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灵军营地连营近百里,旌旗蔽空,银甲鳞光,极军威之盛,历来是昆仑山安内攘外的最大仰仗。在丸澜时代,凤灵军恶贯满盈,臭名昭著,对诸方灵域行高压之势,除却诸天十帝尊和匿迹天外的两位隐帝,其他人都得慑服在其淫威之下。后来丸澜死去,姜芿带领镜花水月数千邪修充入军中,才使得这支天军脱胎换骨,去恶从善,跟先前有了云泥之别。诸天风貌由是焕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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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沧楉降世的当晚,二位隐帝罕见聚首于天外,奕棋品酒,俯瞰六界芸芸众生,细微处,忽见那一道护佑凡世的纯罡剑光,往南域凛凛掠去。目光随着那道剑光缓缓移动,止于大雪纷扬的天泽镇里,隐约有一声婴孩的啼哭,带着清脆的希望之音,传至耳畔。乾穹深蓝广布,银月和血月相伴而起,萦迴周天,堪称不世奇观。

“孪生双月,诸天无极!”

“这诸天之下竟有婴孩不走六道轮回,安然降世,她的未来不可限量啊。”

“我们要不要去和这女娃打个照面?”

青袍隐帝悠然落子,摇头道:“你我本是上古时期仅存的两尊圣帝,虽已超脱生死,身入永恒之境,游离于六界之外,但灵力并不比那些帝尊高出多少,过多插手世事,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且由他们各自造化去吧。”

“所言甚是,还是槃元兄想得长远,想的周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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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之残痕融合进素色的棚顶,带出丝丝空濛的雾气,于半空中联袂成片,宛若淡云微抹,威凛中又显得迷幻。飒飒旌旗鲜艳如火,勾勒出蓬勃的向上的轮廓,百里连横,极具壮观。

凤灵军里认识沧楉的将士本就罕有,她带着颦儿于辕门前落定时,便被哨兵给拦截了下来:“你们做什么的?”

颦儿赔着笑,上前回话:“我们来找人的。”

“找什么人?”

颦儿一时哑语,便回头问道:“姐姐,我们来找谁的啊?”

沧楉凝声道:“找姜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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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统帅的名讳,岂是你们这些低阶修灵者能乱喊的?!”哨兵不由分说,横戟相向,便开始往外赶人,“快走快走,别在这里耽误事。”

颦儿且退且问:“姐姐,我们该怎么办吗?”

沧楉眸光一凝,将身子站定,对那哨兵说道:“没有见到老姜头,我们是不会离开的。”

哨兵将戟往云端上一杵,冷嗤道:“哪凉快哪待着去,长得这么好看还来修什么灵,净整不自在。”

颦儿气急地道:“姐姐你看……”

“无须在意。”沧楉低眉道。她面色凝静,姿态执着坚定,并未想亮明自己的身份,颦儿见状,便也不好争辩,嘟着小嘴站在了她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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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灵军地位显赫,欲入军籍者数不胜数,得军籍者堪称不世荣耀,难免会让有些士兵渐生傲慢娇横之心,对待外人不甚礼遇,便也有些常见了。

此时代天巡狩的十方将领纷纷换岗归来,见辕门外站着一个绰约的绝美身影,不由将目光看了过去。这一眼细辨,便有将领认出了她来。

“少掌门?!”

“什么少掌门?”旁人问道。

“当然是昆仑山少掌门啊,辕门前立着的那位便是。”

“那还不赶紧去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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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位将领惶惶而出,将那哨兵喝退,躬身道:“不知少掌门来此,有失远迎,望请见谅。”

哨兵闻言满脸惊恐,跪地道:“刚刚是小的鲁莽了,万死万死。”

颦儿瞧见他这副卑态,脸上倒有些得意。沧楉淡静地道:“你起来吧,我只是来看看老姜头的,并不想惊动太多人。”

将领们刚值岗归来,并不知昨日发生之事,只想依凭沧楉和统帅的关系,来看望他再合情不过,遂盈着笑道:“少掌门请随我们来。”

“可是……”哨兵微微抬起头,嗫嚅着道,“统帅不在军中。”

将领们面面相觑,询问道:“他何时出去的?”

“昨日黄昏时已出营,至此有九个时辰,仍不见归来。”

看来老姜头伤势很重,仍在昆仑山上救治,尚未脱离生命的危险。那道魔光聚六十三星之威力,有颠倒乾坤之能,足以撕裂他的神脉和魂灵。他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沧楉近前两步,凝眉问道:“昨夜昆仑山掌门可有来什么指令?”

哨兵回道:“他只说魔族复兴,诸天动荡,要我们即刻加强巡防,整肃军备,以待不时之需。”

“所以你将我也拒之门外?”

“是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少掌门。”

“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沧楉侧过脸来,目光哀伤,对不明就里的诸位将领说道,“昨日姜芿为了救我,在魔界之门受却重伤,此乃生死关头,我想在军中等等,看昆仑山掌门可会传来什么新的指令。”

将领们焦灼地道:“我们统帅能被救好吗?”

沧楉心下也难说的定,只是凝声抚慰道:“只要他度过了今日,就有活着的希望,我们要相信掌门会有办法救好他的。”

“但愿如此。”

众人忧心悲切之余,除了竭诚祈福,似无其他办法,只好暂缓心绪,引领沧楉往中军营帐走去。

淡雪之下,薄凉绵亘,幢旗之上,清光掠影。各营将士手执战剑,正在云场恪行操练,一道道剑光挥向半空,往云雾中割裂而去,渐消于无痕。各种护身灵器在灵光的开启下,激荡出绚丽的光晕,威凛中带着窒息的美感。

怒云温顺,宛如止水明鉴,在这方营地里不起腾捲的云岚。将士们如履平地,龙精虎猛,有独自向隅抽打陀螺者,有臂力奇绝搭弓射靶者,有联袂星云静心修灵者,更有来去如风踢打蹴鞠者;言笑晏晏之状常有,兵器铮然之声未绝,此间繁忙,有条不紊。

昆仑山未来掌门莅临的消息,已经在军中悄然传播了开来,有些将士心生不服,互相撺掇,想试探沧楉的底线和能耐,看她能闹出怎样的笑话。

“她一洪荒中微不足道的小姑娘,境界低的可怜,凭什么能成为昆仑山未来的掌门?”

“掌门对她有偏爱,被她迷了心窍,我们可咽不下这口气。”

“再说她种花种草,普通的炼魂能手都能做到啊,那些人加以引导栽培,都要比她强上好些倍。”

迎面所见,正有数十位士兵在挥动灵剑,以剑光入云天,比试谁的剑光刺得更远。境界高者,可突破时空的界限,以剑光毙敌于万里之遥。其中最具代表的是上古劈世的那四道纯罡剑光,非但能割裂空间,衍生六界,而且还能永恒不灭,穿梭至今。随境界的递减,剑光的威势和去势也会减弱,由此可较出剑灵师修灵的高低。

云间高悬着一面由逆鳞打造的巨鼓,这些赌剑士兵挥出的剑光虽然威势颇足,却都并未将巨鼓敲响,刚没入云里就已消弥不见。究竟谁的剑光挥得更远,士兵们难有定论,争执不下,恰好见众位将领巡狩归来,便嚷嚷着来找他们评理。

将领们脸色一沉,怨这些兵娃子没眼力劲,偏在这时候出来添乱,岂不是给凤灵军丢脸麽。他们瞥眼看了看沧楉,欲言又止,便只静静地站着。士兵们见空气渐归于凝滞,懵头虎脑,急欲打破这尴尬的气氛,遂将话头抛给了眼前的这位女子。

“姑娘看你端正得很,你来说道说道,我们谁赢了?”

颦儿“噗嗤”笑出声来,这些人境界都不如自己,居然为了此等小事争得面红耳赤,实在有损凤灵军的光辉形象。

“小姑娘你笑什么?”士兵们恼道。

“没有,没有。”颦儿缓缓憋住笑,回问道,“只是鼓都没有响,你们争论这个有意思吗?”

沧楉微嗔道:“颦儿,休得无礼。”

士兵们怔了怔,渐渐反应过来颦儿话中的戏谑意,急得跳脚,遂呛红着脸道:“乳臭未干的小姑娘,竟是瞧不起我们凤灵军吗?”

“你有几斤几两,聚了几颗星,敢不敢出来溜溜?”

有将领看不下去了,匆匆上前两步,低喝道:“今日有贵客在此,还不速速退下!”

士兵们傲娇之气更甚,容不得丝毫轻蔑,故而并未退避,竟有些急进迫切之意:“将军,是她们公然藐视凤灵军,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沧楉凝声道:“是我妹妹不懂事,泼话顶撞了各位,还请不要见怪。”

颦儿撅嘴以示不悦:“姐姐,我又没有错,我说的是实话啊。”

士兵瞪眼道:“呀,这丫头片子真没教养,今日我们得跟你比划比划,让你尝尝藐视凤灵军的后果。”

“比就比!”颦儿毫不示弱,仰脸回呛道,“我姐姐随随便便都能赢了你们。”

“好,我们就跟她比!”

沧楉眉头一蹙,瞥眼看了看颦儿,心想这小姑娘就是急躁,无端把她拉下水来。颦儿也意识到自己口快,让姐姐处境犯难,遂歪脑袋回望着她,满脸的无辜状。沧楉自知凤灵军上下在对自己不信任这件事上保持了高度一致,士兵的莽撞、将领的违和、颦儿的应承,其实都在巧妙的指向某个结局:逼她出手,试探她的能耐;若是徒有其表,美则美矣,也势必难以服众。凤灵军尚能对她不服,将来她又何谈威服诸天呢?

此刻他们目的达成,可谓内心窃喜,只等着看沧楉出糗。沧楉也知道自己能力不足,若以剑光相比,几无胜算,反而会落下笑柄,正中了将士们的下怀。要想赢的这场比试,且能佐证自己的天赋,她得另辟蹊径,以风魂起势,敲响那面悬鼓。

“你的剑呢?”

沧楉双手缓缓抬起,沉声道:“我不用剑的。”

“不用剑怎么能有剑光,没有剑光怎么能敲响那面巨鼓?”

说话间,沧楉仰脸立于前处,微翘的樱唇,倔强的眼神,清傲的姿态,自带疏离和静逸的光环;手已齐腰,风从掌间起,蓄势如惊霓,以螺旋状扶摇而上,至空中天象浑成,低嘶不绝,极尽搅弄翻腾之势,如楼船千渡,中流扬素;如百魅昼行,缥缈空寒;霎时间衣摆飘动,旌旗飞掣,笼罩在营地上的云雾被这劲风吹散,化成千丝万缕的白,如失落的鸿影,慊慊而去。

众人心惊神眩,面色僵凝,心中隐约懂得,长崆选她并非没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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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鲸落而万物生,一风起而千机变。”顷刻间,于沧楉指尖弹出的花瓣,极速往劲风中飞去,似是画龙点睛般,嵌在了这风势的顶端。风在一声呼啸后,便仰首朝着高空刺去,其威能虽然略逊于剑光,却以绵续的力量行却无限远,轰轰然撞响了那面巨鼓。

“砰……”

破鸣过后,长空震颤,余音久久未绝。

“好!”将领们的惊叹脱口而出。

颦儿拊掌笑道:“姐姐你赢了,你不用剑都把那面鼓给敲响了。”

士兵们咂摸着嘴,再无先前的轻佻怠慢,代以满脸恭敬之色,并成排对沧楉鞠了一躬,这才心悦诚服地四散而去。

炼魂一脉,已失途两千年,今日亲见灵路重启,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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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楉微微抿了抿嘴,心中的悬石堪堪落定,此次纯以巧技取胜,虽令他们别开生面,却也让她明白了自己境界的差距。近日来通灵聚星,总觉灵影被命星无边吸噬,如尘埃陷入深渊,永远难以填满。在神思恍惚之余,连食欲都远胜从前。

沧楉徘徊在成天圣境,已足有半年的时期了。这让她心扉间失落莫名。

何年何月,她才能手握七星,堂堂正正回到昆仑山?

她满脸愁苦,为了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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