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一片古老的宫殿如沉默的巨兽,静静蹲伏在傍晚的阴影里,背后是如血的残阳。
宁成君不禁想起,自己前世死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血色黄昏。
一切仿佛不过发生在昨日。但她已不再是那时的自己,直接换了副全新的躯壳。
宁成君感到,似乎有一股莫名的情绪,在牵拉着她,要去宁昭宫看一看。
她和父亲打了个招呼。说是要去散步,看看晚霞,晚点回去。
宁忠虽有疑惑,但今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他对这个女儿很放心。便点头同意了,只是让她不要太晚。
宁成君一步一步走近了那熟悉的宫墙。
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建筑,只是安静得可怕。
从大门进去,便是长长的回廊。宁成君似乎看见,前世还年少的自己,和兄弟姐妹们在这里嬉闹欢笑的身影。
右边有一处水榭。到了夏天,皇宫里数这儿最凉快。母妃便时常带她来这儿赏荷作画。父王就坐在一边,微笑着看着她们。但如今,水榭已旧,荷叶已残。
回廊尽头拐个弯,便是她的寝宫。曾经,这里满园枫树生机勃勃。现在,只剩下斑驳铁门,一地荒草,满墙苔痕。
而距离寝宫不远处,是一座接近冷宫的偏僻宫殿。一到这里,宁成君心情就复杂起来。
这是她前世第一次和君无赦见面的地方。
那时候,君无赦作为质子,被软禁在这里。偏偏他性子沉默内敛,不讨人喜欢,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宁成君却乐于接近他。
当时,她一个来自现代的军校女大学生,刚刚穿越到异世界。前世的热血未凉,一心想着带兵杀敌保卫宁国。
但她把这想法一说,父王母妃兄弟姐妹全都笑她异想天开。还把这事当作笑话,在宫里散播。
唯独那个银发少年,认真地对她说:“殿下身负将才,不该埋没。”
她苦涩一笑:“可大家都说,苍龙大陆从来没有出过女人打仗的事。”
对方却一字一顿地说:“苍龙大陆如今的局势,就是前所未有的混乱。出几个前所未有的奇才,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那时的宁成君还不知道人心复杂。听了君无赦这番话,便认定他是知己,从此死心塌地追随。
说来讽刺,她前世能进军营,还是君无赦顶着周围所有人的反对,给的机会。
不得不说,君无赦看人的眼光真是毒辣。除了宁成君这个史无前例的女将,他还有好几个重臣,都是来自社会底层。
这事传出去,各国君王简直笑岔了气。哪有这样用人的?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看来梁国是完蛋了。
可后来,随着梁国铁骑横扫天下,这些人的名字全都响彻整个大陆。那些曾经嘲讽君无赦的君王,一个个都沦为了他的刀下鬼。
只可惜,天下定了,这些功臣也陆续死于非命。
宁成君轻叹一声,都是前尘往事了。
突然,一阵风吹过,空气中飘来一股腐臭味。
宁成君不禁皱起了眉头。她循着气味来向找去,却看到了她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一幕!
几十具扭曲的残缺不全的尸首,混杂着早已干涸的血水,就像垃圾一样,被胡乱地堆积在地上。
那熟悉的衣服,让宁成君一眼就认出来,这些人是她的父王母妃还有兄弟姐妹。
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的父母亲族宁死都不投降,只好辛苦我家陛下,亲手送他们上路……
和家人在一起的欢乐场景还历历在目,但眼前却只剩下这些冰冷的、面容扭曲到没法辨认的尸体。
宁成君再也承受不住,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无力跌坐在地,泪水悄然滑落。
痛苦、懊悔、伤心、绝望……还有说不清是什么的情绪,纠缠在一起,在她胸腔内涌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一道清似风吟的嗓音自身后响起:“你怎么了?”
宁成君猛地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天已经全黑了。
自己……居然哭了这么久?
她回头一看,宫殿顶上,皎洁的圆月下,一抹衣袂飘飞的白色人影翩然而立。
让人不由疑心,是不是月中仙君,一不小心落入了凡尘。
仔细看去,那人的衣裳也不尽是白色。袖口和下摆处,浅浅勾勒着几笔墨色山水,愈发显得清雅出尘。
他身形颀长,一双长腿尤为突出。白皙的肤色,几乎和身后月光融为一体。一对眸子光华流转,似乎揉碎了漫天星辰融在其中。
最让人惊艳的,是他眉间一点水滴形朱砂。仿佛心尖沁出的一滴血,给这个月光般明净的少年增添了一抹凄艳之色。
不知怎么的,宁成君脑海里倏地浮现一只丹顶鹤。
细长腿,带黑边的白羽毛,头顶一点红,还有那清贵中带着倨傲的神态。
别说,还真挺像的!
“是你!”
四目相对,对方眼里闪过一丝细微的不悦。
怎么了?宁成君一头雾水,这位莫二公子,好像对她有意见?
不过,人家可能是家教太严。纵然心里不爽,脸上表情也几乎纹丝不动。真别扭!
宁成君不管他,去附近的宫殿找到一把铁锹,就开始挖坑。她要安葬自己的亲人。
可惜她力量实在太小,费了好半天,才挖出一个小洞。
照这个速度下去,一晚上也别想完工。
“蠢!”
“丹顶鹤”从屋顶翩然跃下,停在宁成君身边。
宁成君不高兴了,你行你上啊!
瞅瞅这纤尘不染的衣裳,这颀长秀美的身躯,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会挖坑?呵!
“丹顶鹤”突然伸出右手。
宁成君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要铁锹,便反手递了过去。
真是的,多说一句话会死人啊?和他交流真费劲!
宁成君睁大眼睛盯着他的手。她倒要看看,这家伙挖坑能有多快。
“丹顶鹤”轻点脚步,挥舞铁锹,在地上游走一圈。一股磅礴内力汹涌而出,大团土块瞬间脱离地面。
宁成君一愣。
什么嘛?这家伙使的是标准的剑招,他居然把铁锹当剑来耍!
估计是贵公子花架子练久了,难得逮着个机会,就来炫剑技了。
人才人才,思路清奇!
“丹顶鹤”身形瞬移,又是一波同样的操作。
宁成君好奇了,凑过去一看,地上居然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标准的圆形大坑!
她的表情顿时由戏谑转为惊讶。
扪心自问,以自己前世的巅峰状态,能不能做到这样?答案是否定的。
她的剑术够强,但还脱离不了剑本身。没法像这样随便抓个东西都能当剑使。
她的内力也够厉害,但无法细致入微地拿捏每一丝力量。挖坑可以,但没法保证形状大小。
突然,一大团黑乎乎的泥土迎面扑来。正在沉思的宁成君一不小心摔了个倒仰,差点被埋起来。
旁边,“丹顶鹤”的坑又成功了一个。
宁成君感觉自己口鼻里都是泥土的腥味,几欲呕吐。
她艰难地从泥土堆里钻出来,拼命拍打身上,但无济于事。浑身都沾上了黏糊糊的泥土,越拍越脏。
“好了!”
宁成君正气闷着呢,好巧不巧,“丹顶鹤”走过来还铁锹了。
宁成君直接朝对方扑过去。不成我一个人变成泥团,你最起码也得沾点。
可对方身形快如鬼魅,瞬间消失。
宁成君扑了个狗啃泥,直直摔进旁边的坑里,爬了半天才爬出来。
现在,她浑身上下,大概只有眼白不是黑色了。
我靠,今天出门一定没看黄历,遇到这么晦气的家伙。
“丹顶鹤”冷淡的脸上绽开一抹浅浅的笑。如幽兰破冰,好看得令人心醉。
但宁成君现在只想揍他。
这家伙仿佛在嘲笑自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可转念一想,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嗯,这笔账先记下了。你等着,下次我一定以牙还牙!